个人历史作用的两重性

个人历史作用的两重性是个人历史作用的基本性质，所以需要首先讨论。

个人的历史作用是相对于人民群众的历史作用提出来的，为了认识个人的历史作用，有必要简单地分析一下人民群众的历史作用。

根据历史唯物主义的原理，人民群众是社会历史的主体，是从事社会生产和社会实践的主体，它既是物质财富的创造者，又是精神财富的创造者，是社会发展和变革的决定性力量。所以，人民群众的历史就是社会发展的历史，人民群众的历史作用就是创造历史、决定历史，推动历史前进。“历史活动是群众的事业，随着历史活动的深入必将是群众队伍的扩大。”（《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第104页）“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毛泽东选集》第3卷，第980页）因此，人民群众的作用是决定历史发展的一般方向、一般进程。这一观点与社会历史是生产力发展的历史的观点是完全一致的，因为正是人民群众才是社会生产的人格承担着，而社会生产又是人民群众最基本的社会实践活动。

既然人民群众的历史作用是决定社会发展的一般方向和一般进程，那么，人民群众就不能决定社会发展进程中的个别具体面貌和具体特征。社会历史现象是纷繁复杂丰富多彩的。虽说历史事变往往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但是完全相同的历史事件是不存在的。每一个历史事件都有自己特殊的、个别的、具体的面貌。而这些特殊的、个别的、具体的面貌是不能用一般原因说明的，因而它们也就不是由作为社会整体的人民群众的历史作用所决定的。比如说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道路是世界无产阶级和人民群众的历史选择，而不同国度不同民族走向社会主义的不同特色就只能决定于不同国家的不同国情和民族的特点。一般原因可以制约但却不能决定特殊的和个别的结果。因此，当我们说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的时候，人民群众是一个整体概念，创造历史是一个一般的结果。这决不是说，历史现象的每一个细节、历史事变的每一个特点，都是由人民群众创造的。如果是那样，历史就成为不可捉摸的了，历史的因果联系就成为神秘的了。正如普列汉诺夫所精辟论述的：“如果事变的个别特点都是由一般原因的作用所决定而与历史人物的个别特征无关，那就不免要得出结论说，这些特点是由一般原因决定的，并且丝毫不会因历史人物的改变而有所改变。于是这个理论就带有宿命论的性质了。”（普列汉诺夫《论个人在历史上的作用问题》单行本第36页）由此可见，人民群众是历史发展的决定力量，但同时又不是历史事变的个别面貌、个别特点的决定力量。这个结论决不是贬低人民群众的历史作用，而是对人民群众历史作用的科学定性。如果把每一个历史事件的细枝末节都说成是由人民群众所决定，那才是对人民群众历史作用的贬低。

前面叙述的是人民群众的历史作用，这个作用便是创造历史。这是整体与一般的概念：作为整体的人民群众决定历史发展的一般方向和一般进程，同时又不决定历史事件的个别特点和个别特征。

与人民群众的历史作用相对应的是个人的历史作用。

在人民群众与个人的历史作用之间，还有一个社会群体的历史作用的问题，社会群体的历史作用呈现着复杂的情形。一般地说，它也不能决定历史发展的一般方向，不能说某个社会群体创造历史。但是在一定条件下，它则可以决定有其参与或领导的某些历史事件的整体过程。对于整个历史来说，这些事件仍然是特殊，尽管对于这些事件的更为细小的特点来说，它也可以相对地看作是整体或一般。

既然只有人民群众才是历史发展的决定力量，那么个人，任何个人，无论他是杰出的思想家，还是杰出的政治家或军事家，都不可能是历史发展的决定力量。一个英雄不能单独创造历史，几个英雄，几十个、几百个英雄也不能包打天下。也就是说，普遍的一般的结果不能用个别的原因来说明，必然性的进程不能用偶然性的因素来解释。历史进程是一般，是必然，个人的历史作用是个别，是偶然。比如，中国革命取得伟大成功，不能归功于毛泽东一人；同样，建国以后我们在革命和建设中发生的重大失误，也不能完全归咎与毛泽东自己。中国人民选择社会主义道路，决不是少数几个革命家鼓吹的结果；国民党反动派在中国大陆的覆亡，也决非仅因其领导者无能所致。一般的原因只能决定一般的结果，一般的结果也只能用一般的原因才能阐明。英雄创造历史的观点是用个别说明一般，是用偶然性说明必然性，所以是错误的。法国复辟时期的历史学家是用一般说明个别，用必然性说明偶然性，所以也是错误的。因此，当我们在认识个人在历史上的作用的时候，首先应当明确地肯定一点：任何个人都不是社会历史发展的决定力量，不管他有多么伟大。

那么，个人对社会历史的作用表现在什么地方呢？

我们已经知道，人民群众创造历史但又不能决定具体的历史事件的个别面貌和个别特点，这就为个人的历史作用留下了用武之地。确实，具体历史事件的个别面貌和个别特点，就是由参与该事件的个人特征来说明的。也就是说，个人在历史上的作用首先表现为：个人的特点决定他所参加的历史事件的某些个别面貌和个别特点。平凡个人是如此，杰出的个人也是如此。中国革命成功了，这个历史大事件打上了毛泽东许多个人特点的印记。我国建国后的失误，同样也带有毛泽东许多个人的色彩。中国人民走上社会主义道路，其方式与进程的特点无不与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们的个人特点有关。国民党反动派的失败，也都印满着蒋介石等个人的足迹。马克思在致库格曼的信中写道：“如果‘偶然性’不起任何作用的话，那么世界历史就带有非常神秘的性质。这些偶然性本身自然纳入总的发展过程中，并且为其他偶然性所补偿。但是，发展的加速和延缓在很大程度上是取决于这些‘偶然性’的，其中也包括一开始就站在运动最前面的那些人物的性格这样一种‘偶然情况’。”（《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第393页）可见，历史唯物主义是充分肯定个人在历史上的作用的。个人，由于它们所处的社会地位不同，由于它们个人的智慧、能力、性格特征的区别，它们的历史作用的范围、程度、方向和方式都不相同，这些个别性的、偶然性的特点决定着社会历史中具体事件的某些个别外貌和个别特点。无论是杰出的个人还是普通的个人，都具有这种作用，不过作用的范围程度方式等等有所不同罢了。然而他们中的任何人都无力改变历史发展的趋势和方向，普通个人固然如此，英雄豪杰也不例外。这是个人的历史作用的一个方面。

但是，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既然个人的历史作用不能决定历史发展的方向，而只能决定历史事件的个别面貌和个别特点，那么，人民群众创造历史又如何理解呢？人民群众不就是由一个个单个的个人所组成的吗？没有一个个个人，哪里还有什么人民群众呢？历史不就是一个个互相衔接的历史事件组成的吗？没有这些历史事件，历史又是什么呢？如果每个人都不能创造历史，那历史之由人民群众创造岂不成了一句空话吗？再进一步说，如果个人的历史作用仅仅是决定历史事件的个别面貌和个别特点，而对社会历史的发展毫无影响，那我们提倡为共产主义而奋斗、献身，岂不是毫无意义吗？看来，这个问题是要认真回答的。

是的，对于个人的历史作用，仅仅看到它能决定有他参加的历史事件的个别面貌和个别特点是不够的，还必须看到另外一个方面，而且是更为重要的一个方面，即它对社会历史发展一般进程的影响。诚然，个人不能决定历史的方向，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个人不参与创造历史的活动，并不意味着个人不影响历史发展的一般进程。如果个人对历史发展都没有影响，社会历史的发展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了。比如，倘若那些为中国革命的胜利而前仆后继的革命者们的奋斗与牺牲并不影响中国革命的一般进程，那中国革命的成功又如何理解呢？所以，不承认个人对社会历史的发展的影响是不科学的，它必然会导致抹煞社会规律与自然规律的区别，导致否定人的主观能动作用，导致个人在历史面前的“无为主义”。可见，个人的历史作用，无论是杰出个人还是普通个人，尽管不可能决定社会历史发展的一般进程，但是却对这个一般进程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这个影响可能很大，也可能很小，但每个人的作用都不会是零。这里所说的影响，主要是指对历史发展的推动作用还是阻碍作用，是对历史进程的加速作用还是迟滞作用。比如中国革命的历史，每一个参与者都起到了一份作用，都贡献了一份力量。正是这些力量的总和，造成了中国革命的成功，加速了中国历史发展的进程。同样，建设社会主义和实现共产主义的伟大事业，离不开我们每个人的奋斗和贡献。我们的工作能够为共产主义添砖加瓦就说明我们的活动是有社会意义的，是具有推进社会向前发展的历史作用的。

如此看来，个人对社会历史的作用是具有两重性的。一方面，它可以决定有他参加的历史事件的个别面貌和个别特点，这是个人历史作用的具体方面；另一方面，它又可以影响社会历史发展的一般进程和一般结果，这是个人历史作用的抽象方面。同一个人的活动同时造成了两个结果，这就是个人历史作用的两重性。

那么，个人的历史作用为什么会有两重性呢？这是因为个人的社会历史活动本身就具有两重性。一方面，作为一个个个别人的活动，个人活动具有具体性，这种具体性决定着活动结果的个别面貌和个别特点。另一方面，作为社会的一般人的活动，个人的活动具有抽象性，这种抽象性决定着他的活动成为影响社会历史发展一般进程的一个力量。个人历史活动的两重性，决定了个人历史作用的两重性。这种情形，与劳动的两重性决定商品的两重性极为相似。具体劳动形成商品的使用价值，抽象劳动形成商品的价值，劳动是具体劳动与抽象劳动的统一，商品是使用价值与价值的统一。个人的历史活动是具体活动与抽象活动的统一，个人的历史作用是具体作用与抽象作用的统一，是决定其参与的历史事件个别面貌个别特点与影响社会历史发展一般进程的统一。所有这些统一或两重性的最终依据乃是个人的个别性与社会性的统一，特殊性与一般性的统一，个性与共性的统一。唯物主义历史观所要着重研究的，不是个人的具体活动决定历史事件的个别面貌和个别特点的具体作用，而是由个人的抽象活动决定的对社会历史发展产生影响的抽象的历史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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