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岂有此理!”另一位大夫附和着。
一白发老臣劝道:“好了,好了。当今天下,以秦为最强,他的使臣盛气凌人,蛮横无礼,还不是仗凭秦国的强大吗?”他转身对赵孝成王说:“陛下,我赵国元气大伤,而今只有避其锋芒,忍辱负重呀。”
“是呀。”又一文弱的大夫站出来说,”暂借狼孟一地,避免我赵国再受一场劫难,害中有利,还是可取的。”
“亡国之论!”临武君愤怒斥责。他向赵孝成王双膝跪地,坚决地说,“陛下,说什么要借我狼孟之地屯兵去攻打燕国,分明是他取了我之上党,又欲取我晋阳。要先占取狼孟,以形成包围之势。我赵国臣民,可杀不可辱,决不能答应秦国的无理要挟。”
“是呀,大王!我们祖宗留下的土地已经丢得够多了,决不能再任人宰割呀!”两位大夫在临武君身后向赵孝成王跪下。
白发老臣愤愤地说:“你们,你们这是爱国吗?那虎狼一般的秦国,是杀人不眨眼的呀!”
那位文弱的大夫也说:“假如秦国再次兵临邯郸城下,你们有谁能顶得住呢?”
临武君猛然站起来,指着文弱的大夫斥责道:“你,你还有一点儿骨头吗?”
“好了,好了!”赵孝成王劝阻,转身向宫人吩咐,“请荀老夫子到宫中议事。”
“是!”宫人应声退下。
八
幽兰要买些日用品,与李斯一同到邯郸街市上来。荀子的府邸在邯山之阳,西靠邯山,南临牛首水,北望赵武灵王时修建的丛台。邯郸的闹市区在荀子府邸之西,不算太远,但幽兰来到邯郸之后,还从没有去过,今日是在李斯的陪伴下初游邯郸城。
邯郸的街市为一条横贯南北的大道。这里原是太行山西麓的一条大路,沿路有些供行人休息的店铺,后来店铺多了就形成了市。赵王在邯郸建都以后更繁华更齐整了。一街两巷,店铺中的货物琳琅满目,有铜器、金器、玉器、漆器、木器、铁器各种用品。金银错的铜壶,鎏金的铜镜,镶嵌着松绿石的带钩,件件都精美漂亮。明镜似的各色漆器、有红的、黑的、黄的、白的各种颜色,有些珍贵的漆器边缘上还镶着金边或铜边。兖州的织文,青州的檿丝(柞蚕丝),徐州的蚌珠,扬州的皮革,荆州的丹砂,豫州的纤纩(细丝棉),梁州的白银,雍州的玉石,天下九州的特产、贡品在邯郸的街市上都可以见到。
幽兰走着看着,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她对李斯说:“怪不得张仪说赵氏,中央之国也。果是名不虚传呀!”
李斯对此也有同感,邯郸确实是一块宝地。
幽兰在路边见一老人手中拿着一面铜镜叫卖,这铜镜光亮照人,背面精雕着双凤花纹,中央还嵌有一颗硕大的彩琉璃。老人说这是他祖上传留下来的,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儿子战死在长平,一个儿子战死在邯郸城外,如今家中孙子年幼,度日无着,只靠卖祖上的旧物过活。幽兰听老人讲得可怜,也看这铜镜做得精巧,就把它买了下来。
李斯与一个卖剑的中年汉子在一旁交谈。幽兰买下铜镜,不见李斯,以为李斯已走在前面,忙快步向前追赶。
秦使臣的两名随从自一家酒肆出来,与幽兰迎面而遇。一随从站下来说:“喂,刚才这姑娘长得蛮够味的!”
另一个说:“怎么,这两天你还没有快活够?”
“我们让她陪着玩玩。”两随从掉头追上幽兰,讪笑着说:“哎,姑娘,陪我们到馆舍玩玩如何?”
幽兰怒视两个随从嗔道:“无赖!”大步走开。
“喂,喂!”两个随从又追上幽兰,“姑娘,陪我们玩玩,我们有的是钱币。”说着就要动手动脚。
幽兰怒不可遏,转身打了随从一耳光。
“啊,你敢打我!”被打的随从捂着脸说,“今日老子绝不放过你!”恶狠狠向幽兰扑去,突然被一人抓住了手。
随从抬头一看,面前站着愤怒的侠虎。随从把眼一瞪说:“你敢管我们的事?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另一个随从说:“我们是秦国派来的使臣!”
侠虎持剑在手:“秦国使臣又怎么样?!”
街上的行人围过来观看。
此时,李斯离开卖剑人,看不见幽兰,焦急地忙向前寻来。
“幽兰!”李斯发现了幽兰,从人群中挤上前去,质问随从,“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休得无礼,她是荀况老师的女儿!”
“呵,又出来一个不识好歹的。”随从们蛮横地说:“荀况是何人?荀况又能怎么样?”
李斯气愤地斥责:“你们……”
侠虎打断李斯的话:“不必与他们多言,他们不识道理,只认识这个。”刷一下抽出佩剑。
一随从外强中干地说:“怎么,你敢动武?”
侠虎冷笑一声:“让你们认识认识赵国人!”
二随从抽出佩剑一同向侠虎刺来。侠虎一人抵住两支剑,不几个回合,看准一随从的破绽,一剑削掉他头上的发髻。
“啊!”被削掉发髻的随从抱头逃跑,另一个也随着逃走。
围观的人们哈哈大笑。
李斯夸赞道:“好剑法!”
侠虎并不自夸,一身豪气,满有信心地说道:“今日削一秦人发髻不足使先生称道。待日后取了秦王头颅,再听先生夸奖!”
九
赵王将荀子接到内宫,在一座密室中二人相对而坐,促膝商谈。
赵孝成王向荀子详细介绍了秦国使臣到来要借狼孟屯兵和朝中公卿将士的议论,而后问荀子:“荀老夫子,秦国使臣威逼甚急,你看此事该如何呢?”
荀子听了毫不犹豫地说:“陛下,秦国派使臣来明为借地屯兵,实为欺赵国软弱,以攻击燕国为名,要挟赵国割让国土,此事后患无穷,决不可退让。”
赵孝成王担忧地说:“朕若不借地与秦国,秦国果真攻击我赵国,岂不招来灾难吗?”
荀子说:“入侵者贪得无厌,对其愈恭顺,其侵入愈烈。好比一个女孩子,脖子上系着珠宝,身上携带黄金,在山中遇上强盗,虽然她连看都不敢看强盗一眼,哈腰屈膝让强盗把脖子上的珠宝、身上的黄金全部拿走,最后仍然不能保全自己。”
赵孝成王仍然犹豫:“如此说来,此步不能退让?”
“是的,不能退让。退则死,进则生。赵国百姓有自强之意志,作为君王,应是百姓自强自主之首领。且不可顾虑重重,让百姓失望。”荀子的话讲得很恳切。
荀子向赵孝成王陈述利害,远比近说,二人谈了很久。最后,赵孝成王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受秦国的要挟,回绝秦国使臣。赵孝成王很高兴,压在心中的一块巨石落地了,显得很轻松,他为荀子在宫中设下晚宴,待月上柳梢之后,才送荀子出宫,回归府邸。
邯郸街头,华灯初上。
秦国使臣的随从驾着豪华的马车轻快地驶来,车前垂着帷幔。
车子拐过一个弯,驭手扬鞭催马,马儿撒开四蹄,向前奔跑。突然从路旁闪出几个人,挡在路中央,驭手大声喊道:“闪开,快闪开!”
挡在路中央的几个人并不相让。驭手刹车不住,两匹马惊叫着高扬前蹄,险些将车掀翻,车中发出一个女人的尖叫声。
“你们找死吗?”驭手跳下车,向挡在路中央的人们大声吼叫。
秦使臣掀开车前帷幕,下车询问:“怎么回事?”当他看到挡车的人正手握宝剑向车子逼近之时,吓得连连后退:“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走在前面的侠虎厉声喝道:“滚开!”
荀子出了王宫北行回府,路经闹市,见街头围满了人群,让驭手将车子停下,走下车来,向前观看。
见侠虎执剑手指车内训斥道:“你,你无有羞耻,竟然用你的身体去侍奉秦国的使臣,难道你就不知道秦国人屠杀我们多少同胞,奸淫我们多少姐妹,侵占我们多少国土,对我们赵国犯下了滔天大罪吗?”
其他的少年也训斥说:“你给我们赵国人丢脸!”
“简直是赵国的败类!”
围观的人们纷纷说道:“留着这样的贱骨头有什么用!”
“杀了她!”
“杀了她!”
侠虎抽出宝剑,欲挑开车上的帷幔。
“慢!”荀子走进人群阻止。
侠虎回头望见荀子,惊奇地说:“啊,荀老夫子!”
荀子问侠虎:“因为何事?”
侠虎指着车内说:“我们赵国人对秦国恨之入骨,而这个贱女人竟然用自己的身子侍奉秦国的使臣!”
荀子劝说道:“啊,原来是这样。秦国欺辱赵国,血债累累,理当憎恨。岂只憎恨,还要君臣百姓,上下一心,自强自立。年轻人,荀况我赞赏你的勇气。然而一个弱女子为生计所迫,倘若她家中多几粒粮食,多几枚钱币,又何至于此呢?各位,我看还是放过她吧。”
“哼,今日若不是荀老夫子,决饶不过你。”侠虎指着车内说罢,转身对荀子说:“荀老夫子,告辞了!”
侠虎率领他的少年走了,秦国使臣赶忙让驭手挥鞭驱车,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围观的人群也都渐渐四散而去。
荀子转身要上车去,听身后有人喊道:“荀老爷!”
荀子回头,见是满脸泪水的姬环,惊愕道:“姬环?!”
荀子急上前两步:“姬环,怎么是你?……”
“是我……”
自从姬环从荀子府邸走后,荀子一直在想着姬环,想她的温柔多情,想她的勤奋细心,想她苦命的身世,想她不知到哪里去谋生。他曾让李斯和陈嚣到安平馆寻找老馆长打听过她的下落,老馆长回答不知。如今在这个漆黑的夜晚,在这个难堪的时刻相遇了。荀子并不嫌弃她,反而更为可怜她。
“你,你怎么不作辞别,就走了?”
“你是一个洁白如玉的圣人,我是一个肮脏的俗人。姬环不愿意毁坏了你的名声。”
“不,不!你是一个心地善良地好姑娘。姬环,随我回去吧,我说过,我要像亲生女儿一样待你,教你读书,教你学知识。将来为你选一个好丈夫。”荀子似慈父一样劝说着。
“谢谢你的好意,谢谢你今日救了我。你是天下最好的人!”姬环说完向荀子深深地一拜,就要离开。
“姬环,你往哪里去?”
姬环停下脚步,从黑暗中回转身来:“请老爷放心,以后我决不再做傻事。”说完快步走了。荀子再唤她,她也不再停步。
十
已经过了八月十五,应该是秋高气爽的季节了。一清早,一团一团乌云,从西北方慢慢涌上来,天近中午,竟然响起了几声沉雷,哗哗哗下起大雨来。这种天气是反常的,幽兰好奇地站在廊下观看这秋天少有的大雨。
荀子在书房伏案著文,忽然想起有事要找李斯商议,问幽兰:“李斯呢?”
“他到临武君那里去了。”
“何时去的?”
“去有多时了,来人说临武君有事找他,他就赶忙去了。”
书房外面,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荀子没有再问什么,提笔又写了起来。
李斯冒雨回来了,来到荀子书斋,在外间脱去了身上的蓑衣,满脸不高兴地进入书斋里面。“老师!……”
幽兰看出李斯好像有什么心事,问道:“斯哥,出了什么事,为何这样不高兴?”
李斯声音低沉地说:“秦国使者要回国了。”
幽兰说:“秦国使者早就该走!”
李斯十分认真地对荀子说:“老师,赵王答应了秦国的要求。”
荀子大吃一惊:“什么?”
一声沉雷从远处传来。
李斯又重复了一次:“赵王答应借地与秦国。”
沉沉的雷声似打在荀子的心头,那日在赵王内宫,他与赵孝成王谈了许许多多的话语,看赵王的样子甚为诚恳,为何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呢?
幽兰生气地说:“赵王怎么能这样呢?爹,你的话尽都白费了!”
李斯向荀子叙述了他去临武君府上,临武君与他谈的近日赵国宫中的情况,连日来赵国的贵戚重臣纷纷进宫,有的以长辈之身指责赵王,有的以死威胁赵王,都说赵国无力与秦国抗争,应该委屈求全,借土地与秦国,以免招来大祸。赵王无可奈何,只得答应了秦国使臣,他不便向荀子直讲,让临武君把李斯找去,要李斯转告荀子。
荀子愤怒地拍案:“委曲就能求全吗?此举不仅让秦国白白得到了一块土地,还让秦国知道,赵国之软弱可欺。大王啊大王,你只知贵戚重臣惧怕秦国,委曲求全,你可知赵国百姓自强自立之心吗?”
狂风暴雨,摧打着田野中即将成熟的禾苗,那沉甸甸的长穗,那密密麻麻的黍稷在风雨中飘摇,有的被狂风吹倒,躺在泥水中。漳水和滏水,已被山洪塞满,翻滚着浊浪,水浪中卷动着杂草、谷穗和整棵整棵的树木,向东流去。
侠虎和他的伙伴们,被淋得一身水湿,依然在林中冒雨挥动着手中的长剑。他们也已经听到了赵王答应借地与秦国,烈火燃烧在胸膛。夜漆黑,雨滂沱,雷声滚滚,林起怒涛,压不住他们愤懑的歌声。
大雨沱沱,
青锋铮铮。
国土一寸,
国人性命。
大雨淋淋,
青锋铮铮。
国耻莫忘,
仇藏在胸。
大雨倾倾,
青锋铮铮。
宁亡我身,
不可屈从。
报国的志气使这些热血少年愤愤难以平静。
一少年对侠虎说:“侠虎哥,要不我们现在就去见荀老夫子,请求老夫子连夜进宫劝说我们大王,收回成命,绝不能让秦国就这样白白得到我们的狼孟之地!”
有两个少年响应说:“对,现在我们去见荀老夫子。”
侠虎绝望地摇摇头:“荀老夫子为劝谏我们大王,话都说尽了。大王对荀老夫子的话置若罔闻,竟然瞒着荀老夫子答应了秦国使者。我想,荀老夫子得知这一消息,心中也一样会非常痛苦的!”
一少年向侠虎建议:“侠虎哥,我们不如趁黑夜进入安平馆舍,杀死秦国使臣,让他们不得回秦国复命!”
几个人齐声赞同:“对,我们杀死秦国使臣!”
侠虎望着面前激昂愤慨的同伴们,果断地说:“好!就照此行事。倘若我们进入安平馆舍不能得手,就立即撤走,绝不能让人知道我们是赵国人,免得使秦国以此为借口,出兵攻打赵国!”
众人齐声回答:“好!”
“走!”侠虎从树上拔下利剑,率众人而去。
在安平馆舍里,秦国使臣的房中灯火通明,他们正为大功告成欢乐饮酒。随从们向秦国使臣献媚说:“这次能够不辱使命,白白地让赵国割让狼孟之地给我们秦国,等回到咸阳,大王陛下会重重地奖赏于你!”
秦国使臣得意地举起酒杯:“来,诸位饮酒!”
房门外面,侠虎等人蒙面,纵身跃过高墙,持剑向秦国使者房间潜行。
一少年不慎,“当郎”一声将剑碰在石级上,夜深人静,响声格外清脆。
秦国使臣惊觉地命令他的随从:“快,到外面查看一下!”
两名随从奔出房门,发现侠虎等人,惊呼:“有刺客!”
两名少年冲上去,挥剑将一名随从刺死,另一个喊叫着向屋内逃去。
侠虎率先冲进房去,秦国使臣抽剑相迎。几名随从也举剑一起向侠虎杀来。另几个赵国少年进房接迎侠虎。双方拼杀,乱作一团。
早有人将此事报与安平馆的老馆长。老馆长知道此事重大,刺杀秦国使臣可是了不得,让馆中的管事骑快马报官。
在秦国使臣的房中,侠虎一伙少年与秦国使臣和随从执剑对恃,怒目相视。秦国使臣执剑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侠虎答道:“我们千里从咸阳寻你来,专为取儿狗命!”
老馆长请的官兵到了,一队赵国士兵包围了安平馆的大门,并且向秦国使臣居住的二楼奔来。
侠虎听到了士兵们乱步踏上楼梯的声响,知道官兵到了,示意让弟兄们撤退。待官兵赶上楼来,进了秦国使臣的房门,侠虎等人已越窗逃走了。为首喊了一声:“追!”返身又下楼去。
秦使的随从也要去追,被秦国使臣制止:“不要追了!”
随从们一场惊恐之后,觉得这些刺客奇怪,为何说他们是从咸阳来的?咸阳的刺客还能追到赵国来杀我们?
秦国使臣心中恼怒:“哼!怕是朝中有人恐我出使赵国有功,派人来行刺于我!”
随从不满地说:“哎,都是自己人,这是何必呢?”
秦国使臣要他的随从对赵国人不可泄此机密,他要以此事再次要挟赵王。
赵王知荀子对于将狼孟之地借与秦国十分不满,让临武君亲自到荀子府邸去看望。荀子问临武君:“我听说大王陛下要缉拿行刺秦国使臣的人,是吗?”
“是的。大王对此事甚为恼怒。”
“为何?”
“大王怕因此事触怒了秦国,而招来祸患,限期要我缉拿刺客归案。”临武君如实回答。
“你缉拿到了吗?”
“连个踪影也无有。”临武君摇摇头。
荀子严肃地说:“临武君,我是不赞成这种行刺行为的,尤其是对于一国的使臣。然而由此也可窥见民心。大王以借狼孟之地,讨好秦国,民心怨愤,怨愤即生事端。荀况初会大王陛下之时,与你和大王一同议兵,我即向大王恳切讲明,强国强兵之本在于一民,在于争取民心。大王陛下奉献狼孟之地,图求苟安,背违了民心。不知大王可有觉察么?”
临武君低头无语。
荀子激动地说:“大王要重振赵国,让荀况献计,我把《修身》这篇文章送与他,意在劝谏大王,身体力行,做民表率,以礼立国,凝聚民心。而今看来,他是一言未听呀!”
临武君本是不赞成借地与秦国的,见荀子动了真气,事已至此,只能劝解荀子:“荀老夫子且息怒。赵国千疮百孔,积重难返,大王也有他的难处呀!”
“一个有为的国君,要不惧艰难。知难而进则生;知难而退则亡!”荀子压一压心头的火性,感慨地说:“常言,不知其子,视其友;不知其君,视其左右。大王陛下为赵王的贵戚、重臣所包围,每日谈论的是他们自身的利害,并不把国家之复兴,赵国之重振放在心上。空有其言,而无有其行。甚或行与言语相背,何以能成其大事呢?”
十一
朱英因护送幽兰去赵国,与荀子初次交谈,对荀子十分佩服。过去只闻荀子之名,未见荀子其人,不敢人云亦云,随意恭维。今日方知荀子确为博学多识,为人诚恳和善,非是当今俗儒可比。在返回楚国的路上,他反复思索兰陵的传闻,像荀子这样的人会图谋自立一国吗?会谋取令尹和大王之权吗?感觉这些传言来得蹊跷。春申君既然十分信赖于我,我要去兰陵看个究竟。
春申君的两个爱妾,一名佩珠,一曰琼玉。这一日,她们陪春申君饮酒,一时兴起,佩珠提议做投壶的游戏。
投壶的游戏是在室中放一个方壶,各人手拿同样多的箭矢,箭端不是铜簇,而是铅丸,以免伤人。箭矢也叫“算”,分作红色,绿色。投中多者为胜。
琼玉让侍女把壶和箭矢拿来,将方壶放在宴席的一边,她说:“我来当裁判。令尹爷,给你五支箭矢;佩珠,给你五支。待乐曲开始来投,乐曲完了五支箭矢要投完。倘若投不完,就不许再投了。谁输了谁喝酒。”
佩珠说:“我先投。”
一曲开始,佩珠认真投壶,投中三矢。
琼玉说:“投中三矢。令尹爷,该你啦!”
春申君拿矢准备投壶。
“奏乐!”琼玉喊。
春申君四支仅投中二矢,第五支还未投出,乐曲已止。
“好!令尹爷输了!”佩珠拍手称快。
春申君说:“我尚有一矢未投呀?”
琼玉说:“乐曲止了,你再投也无效了。”
“罚酒!罚酒!”佩珠高兴地喊叫。
“此仅一局,要三局方分胜负呀!”春申君欲狡辩。
佩珠不满了:“令尹爷,你不能赖酒呀!”
“非我赖酒,当初并未讲明,是一局分胜负,还是三局两胜呀?”春申君的狡辩使佩珠无话可答,心中愤愤不平。
“令尹爷,让我说句公道话吧!”琼玉说。
佩珠也赞同:“好,你是裁判,你说令尹爷的酒该不该喝?”
琼玉正要发话,侍者来报,说朱英先生求见。春申君似得了解救,忙吩咐说:“朱英先生来了,快请!”
佩珠还在想着她投壶赢了的事,要春申君喝酒。春申君已站起身,推说他见了朱英先生回来再饮。佩珠和琼玉嘻嘻笑着,说让春申君讨了便宜。
朱英身高膀阔,一派侠士气质,大步进入庭堂,拱手跪拜:“参见令尹!”
“啊,朱英先生回来了,免礼免礼!”春申君礼貌地欢迎:“请坐!”
朱英入座后,春申君说:“朱英先生此去赵国辛苦了!”
“好说。”
“一路平安吧?”
“一路平安无事。”
“朱英先生年轻有为,有你护送幽兰小姐,当然不会有差。荀老夫子在赵国如何?”
“荀老夫子被赵王拜为上卿,赵王特为荀老夫子设下了论兵馆,向赵国将士讲授用兵强国之道。”
“此事我已有耳闻,荀老夫子如不去赵国,黄歇我也会进言大王,尊其为上卿的。”
“令尹,以朱英之见,应该将荀老夫子再请回楚国来!”
朱英的话使春申君出乎意外。
朱英申述道:“昔日伊尹离开夏桀去助商汤,商汤成就王业而夏桀灭亡。管仲离开鲁国而助齐国,鲁国衰弱而齐国强盛。贤士在哪里,哪里的君王没有不尊荣、国家没有不兴旺的。令尹辅佐大王,志向远大。若欲使楚国成就一统霸业,不能没有荀老夫子这样天下著名的贤士。可您为何让他走了呢?”
对于朱英的责问,春申君难以回答。
朱英继续说:“据说,对于荀老夫子在兰陵的作为,有许多非议。为明晰兰陵的真情,朱英从赵国归楚,特意绕行于兰陵。据朱英所知,荀老夫子在兰陵并无过错,他开仓放粮,不受大王赏赐,皆是为了楚国,并非为了一己之私利,那些诽谤之词,令尹决不可听信。”
自从荀子走后,春申君也听到了一些不同的议论,知道荀子蒙受了委屈,因之,才派朱英送幽兰,对荀夫人也分外关照。但是,一则屈润是楚国的大姓贵族,在朝中威力甚重,二则荀子已经走了,旧话就无需再提。今日朱英重又提起,并要请荀子重回楚国,这使春申君有些为难。朱英的话是有道理的,古来 不乏其例。贤士一人,胜过千军万马。得一贤士可以兴国,失一贤士可以丧邦。像荀老夫子这样的贤才大儒,列国中少有,确为难得。错听屈润的禀报,使荀子愤然不辞而别,这是一个错误。这个错误能够挽回吗?不能。像荀老夫子这样的大儒怎会任人招至而来,挥之而去呢?想到这里,他向朱英说道:“兰陵之事我已察明,确非荀老夫子之过。只是,荀老夫子既已走了,很难再请他回转呀!”
朱英早已想好了。他胸有成竹地说:“令尹若果真想请荀老夫子回归楚国,我举荐一人。”
“哪个?”春申君问。
“屈润!”朱英的回答又一次出乎春申君的意外,他还没有想到有这一层,解铃尚需系铃人。也许此计能将往日之错挽回?也未可知。
因此,春申君向朱英回道:“朱英先生,感谢你今日向黄歇提起荀老夫子之事,往日之错,如何挽回,请容我三思。”
朱英去后,春申君没有回到爱妾的身边,一个人在客厅中踱来踱去,对是否请荀子再回归楚国,如何请荀子再回楚国都作了认真地考虑。他想,如若能请回荀子,当然是再好不过了,可是屈润肯去吗?屈润若不去还有谁能去?想来想去,只有屈润最为适宜。怎样对屈润讲呢?说他往日禀报不实,要将功赎罪?不行。说他以私废公,以怨报德?也不行。最后,还是想出了一个办法,不咎既往,只求来日可追。
屈润应春申君召唤来到了令尹府。他自从把儿子屈光从监牢放出来,带回家中,又为兰陵县丞奔波升任县令一事,未被大王和春申君应允,再没有去过兰陵,也早就荀子一事置于脑后。
春申君见了屈润首先礼让一番。这样做,并不是有求于屈润,用礼义来打动他,而是春申君做了令尹,对待下属,一向谦恭礼让,对昭、景、屈三大姓的官员更注重礼节。这也是礼贤下士吧!礼义过后,春申君说:“屈润大夫,你祖上是楚国君王的贵戚,如今,你又是大王与我最信任的栋梁之臣。有一件关乎楚国兴亡的大事,非你莫属,不知屈大夫可愿效力吗?”
“请令尹吩咐,屈润一定从命。”
“屈大夫,我想请你秘密到赵国去。”
“是游说赵王与我楚国合纵抗秦吗?”屈润问。
“不,是请荀老夫子回楚国。”春申君回答得甚为郑重。
这话使屈润心中暗暗一惊。为何又请那个荀老夫子来楚国?为何定要我去请?是要拿我问罪吗?
春申君见屈润久未回答,并不相逼,容他思索。见屈润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变化甚烈,额头冒汗,眼睛无光。春申君叹了口气道:“近日来我昼思夜想,贤士乃治国之宝。楚国要成就一统霸业,不能没有荀老夫子。荀老夫子由齐国到楚国,是黄歇我接受了你的进谏,此事,你为楚国有功。荀老夫子离楚至赵,皆因黄歇之过错。你与荀老夫子交往甚多,知他的禀性。所以,想请你去赵国代我向荀老夫子赔罪。屈大夫,你看可好吗?”
屈润初闻要他去请荀子回楚,本来他是决意不去的。春申君如此的一番话使他难以推辞,对荀子的忌恨也只能压在心底。他虽是楚国的贵族,终归是大王和令尹的属臣,令尹的吩咐还是应该听从的。只得勉强拱手向春申君回禀说:“令尹,屈润一向为国舍身,今日愿为国从命。”
十二
屈润自郢陈启程了。他自知这次去赵国,不是什么美差,而是负荆请罪。春申君还反复交待,行动要机密,不可声张,不要进入邯郸闹市,速去速回,以免赵国发觉。一路上,他想,与荀况见面,荀况会怎样待他?他应该说些什么,不说什么?路两旁的金秋景色,橙红、金黄,十分秀丽,他哪里会有心观赏,一路昏昏然到了邯郸。
屈润依照春申君的嘱咐,日落时分,悄悄寻到荀子的府邸,亲自上前叩门。
侍者开门来,“你找谁?”
“我要见荀况先生。”
侍者冷冷地说:“请稍候。”回身又将门闭上,屈润被关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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