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亲之心更为孤独,孤独之人更觉苍老,李斯和陈嚣都看得出,老师近日老了许多。
一日,荀子从论兵馆回来,陈嚣引了一个青年女子走进荀子的书房。她是姬环。
陈嚣未曾走进书房的门,先唤了一声:“老师。”
荀子从几案上抬起了头:“进来。”
陈嚣领姬环走到荀子面前。荀子望着姬环不解地问:“这是……”
“临武君让人送她来伺候老师。”
姬环上前半步,向荀子施礼:“荀老爷!”
荀子不悦地说:“我说过,我不用人侍候的。”
“老师,这是赵王和临武君的一片心意。”
荀子无奈,只好把个姬环留了下来。
姬环很勤快,她被陈嚣引出书房,找到了自己住的房间,没有停脚,就为荀子送上一杯热茶来。
姬环走进书房,恭恭敬敬地跪地,将茶杯举过头顶,双手献上:“老爷,请用茶。”
荀子望了她一眼说:“放下吧!”
“老爷不认识我啦?我还为你唱过歌呢!”
“认识。只是,我这个人不习惯让别人伺候。”
“老爷年纪大了,又无夫人在身边,应该有个人伺候。”
“你年幼失去父母,也甚为可怜呀!”
“谢谢老爷还记得我的身世,安平馆长受临武君之托,寻找伺侯老爷的女子,我听说了,就找了老馆长。我知道荀老爷是个好人!”
姬环讲得是真心话,她从十三岁流落风尘,为人唱歌,为人陪笑、还从来未有见过一个像荀子这样的人,同情她的不幸,为她流下热泪。那一日,在安平馆中随老馆长夜半登楼,为荀子唱歌的事,使她终生难忘。荀子看重她的不是她少有的美貌,不是她甜润的歌喉,不是她动人的陪笑,而是她不幸的人生遭遇。那一次,她的歌唱得特别好,特别动情。因为她这一次非是为钱币而唱,非是为别人取乐而唱,是唱出她自己内心的痛苦。荀子给了她一锭金子,回去之后她没有花用,她把它珍藏起来,因为她感觉到还有一种比金子更为贵重的东西在里边。花了这锭金子,就把那贵重的东西也抛掉了。她要把这锭金子,同自己的生命一起,永远留存。
她常常想念荀子,荀子是令她最为敬仰的人,她觉得自己离他很远,且又很近。如今,有机会来到这位她最敬仰的人的身边,她愿用自己的全部心血和女性的温存,去使她所敬仰的人感到温暖和舒心。
姬环很快熟悉了荀子府邸中的一切。送水、洗衣、做饭,收拾房间,只要是荀子身边的事,她全做。不是荀子身边的事,她也去做。所以,她博得了李斯、陈嚣等弟子的喜欢。
一日,姬环到市上买菜。看见街头一群孩子围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拳打脚踢,口中还喊着:“打,打!打这个秦国的狗崽子!”那男孩儿已是满脸血污,并不示弱,咬着牙顽强地与他们对敌。姬环看见了那挨打的男孩儿,这不是赵政吗?她慌忙过去,将那些围打的孩子们赶走,伸手把倒在地上的赵政拉了起来。
赵政紧紧地靠在姬环身边,轻轻地叫了一声:“姨母!”
姬环蹲下身抚摸着赵政受伤的小脸:“疼吗?”
赵政咬着牙:“不疼。”
“你娘呢?”
“出门了。”
“走,我给你洗洗脸。”
赵政乖乖地跟随姬环进了荀子的府邸。
荀子在院中散步,见姬环拉着一个小男孩进门来,问:“这是谁家的孩子,为何被打成这个样子?”
赵政咬着牙,紧握着小拳头倔犟地说:“哼!等我爹当了国王,让我爹派兵来攻打赵国。我将来也要当国王,亲自带兵把欺负我和我娘的人统统都杀光!”
姬环忙用手捂住赵政的嘴:“快住口!”
荀子听这男孩儿好大口气,有些奇了:“你叫什么名子?”
“我叫赵政。”
“赵政?”
姬环解释说:“老爷,姬环实言相告,这个男孩儿的父亲是当年秦国的人质异人公子。”
“啊……”
姬环补充说:“如今异人逃回秦国了。他跟随母亲留在赵国。因为秦赵两国的仇恨,这孩子也常受欺辱。”
荀子问姬环:“你如何认识了他们?”
“我与他母亲的娘家是近邻。他母亲也甚喜爱歌舞,我们自幼是很好的姐妹。”
“啊!……”荀子转身向赵政说:“你父亲姓嬴,你为何姓赵呀?”
赵政告诉荀子:“我娘说,赵国人恨秦国人,不叫我姓嬴,叫我姓赵。”
“改姓也改不了国。这不还是叫打了个满脸花吗?”姬环十分同情赵政。她为他端来了洗脸水。
荀子也甚喜欢赵政的倔犟,志气。姬环为赵政洗脸,他在一旁观看。
荀子问赵政:“你读书吗?”
“读书。”
“有老师吗?”
“吕不韦仲父教我识字,还教我背诗呢!”
“你背一段给我听听可好?”
“好,我背给你听。”赵政用清亮的童音背诵诗句:
“岂日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
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
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
修我矛戟,
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
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
修我甲兵,
与子偕行!”
赵政背完诗句,问荀子:“爷爷,你知道这是什么诗吗?”
荀子故意摇头:“唔,不知道。”
赵政认真地说:“这首诗是秦风,名叫《无衣》。是讲我们秦国的将士,同心杀仇敌。”
荀子高兴地将赵政搂在怀中:“啊,小赵政,你真聪明!”
陈嚣和李斯来到荀子身边,陈嚣说:“老师,去论兵馆的车马已经备好了。”
“好!”荀子起身要走。
赵政问:“爷爷,你上哪儿去?”
“我到论兵馆去。”
“那里好玩吗?”
“那里是个大学堂,不好玩儿。”
“你去上学呀?”
“荀爷爷是老师,他是去讲课。”姬环替荀子解释。
赵政问姬环:“我去听听行吗?”
姬环说:“你听不懂!”
“我听得懂!”
“你到那里净捣乱。”
“我不捣乱。老师,爷爷,我不捣乱!”
荀子想了想说:“让他一起去吧!”
赵政高兴地拉住荀子的手,随荀子出门去。姬环将他扶上了荀子的车,李斯、陈嚣上了后面的一辆车,姬环一直目送荀子一行远去。
五
论兵馆设在王城的东城。王宫的西城是赵王上朝理事的正殿和宫妃居住的禁地。在西城东便门以外的东城,是三军机要重地,这里居住着左、中、右三军将帅和赵王的禁军。为了重振赵国,请荀子对大小将官讲论用兵之道,赵孝成王亲笔为“论兵馆”写下了匾额,蓝底金字,高悬于大厅正中。
赵国将士们面向讲坛席地而坐。荀子与临武君同坐在几案后面,李斯和陈嚣坐在讲坛一侧。赵政也随他们坐在一起,一齐洗耳恭听。
荀子讲论如何做一个将军。他认为一个好的军事将帅,应有“六术”、“五权”、“三至”、“五无圹”。“六术”是:命令必有威严,赏罚必有信实,营垒辎重必须周密坚固,进退转移必须紧张迅速,敌情观察必须深入核实,遇敌决战必须帷幄在胸。“五权”是:不要只想保住将帅之位而唯恐失掉,不要急于求胜而忘记失败,不要只注重对内的威严而对外轻敌,不要只见其利而不顾其害,凡事深思熟虑,对财物不可吝惜。“三至”是:有三种情况可以不受君王之命:宁可杀不可使守备不善,宁可杀不可使出击不胜,宁可杀不可使军队欺侮百姓。“五无圹”是:敬谋无圹,敬事无圹,敬吏无圹,敬众无圹,敬敌无圹。他认为一个将帅只要能慎行“六术”、“五权”、“三至”、而又处之谨慎不松懈疏忽,就可以天下无敌,用兵如神。
自荀子走后姬环就为荀子准备午饭,她把从市上买回来的蔬菜择净洗净。她知道荀子不爱吃人们都吃习惯了的葵菜,而爱吃藿(大豆苗的嫩叶)。荀子常食用粟米,豆饭藿羹,最多再加些葑(蔓菁)和菲(萝卜),这和普通百姓吃得一样。她要为荀子做些好吃的。她昨日晚间就用杵臼把麦子舂好,扬出些麦面来。如今用水把麦面和好,而后用手把和好的面块撕成一片一片的,放在野猪肉的汤中去煮,这叫面饼。把洗好的藿和菲用开水烫好,加上盐和醋。她知道荀子不爱吃羊肉、狗肉,为荀子做了两条烤鱼。还备下了梨和柿子等新下来的水果。
天到中午了,荀子的马车回到府邸,姬环为荀子打好洗脸水,献上一杯清茶,然后就殷勤地送上饭菜来。荀子久未吃过野猪肉的面饼汤、味道这么好的烤鱼了,心中十分惬意。
姬环站在一旁问:“老爷,饭菜可口吗?”
荀子一面吃着一面夸奖:“嗯,可口,很好吃。”
姬环听了夸奖心里暖洋洋的,又谦恭地说:“我不会做饭,老爷想吃什么就说话,我再给你做。”
荀子忙说:“哎,不错,你做得饭已经很好吃了。”
夜晚,荀子挑灯夜读,姬环一直在书房外面陪伴着。待荀子要入睡了,姬环送来了洗脚水:“老爷,烫烫脚吧!”
荀子很感动:“啊,谢谢你了!”
荀子洗脚,姬环在一旁一直看着,待荀子洗完了,端起盆为荀子倒了洗脚水,然后自己才去睡。
清晨,荀子一觉醒来,穿衣下床,姬环端来了洗面水,放在几案上,为荀子叠好被褥,擦试几案。
荀子走出房门,到院中练剑,姬环隔窗向院中观看荀子飘逸的剑姿。他哪像一位年近六十岁的老人?轻快的腿脚。迅疾的转身,猛烈的刺剑,闪烁的目光,年少人也未可比。一缕温馨的情思涌上了姬环的心头,脸上一阵红润。
荀子收剑回到书房,姬环两颊绯红,不敢正视荀子,低头走出门去。
赵孝成王一心重振赵国,恢复元气,要荀子为他献计。荀子想,国之振兴,务需隆礼重法;然而,若想隆礼重法,君王首要端正自身。因此准备把他在稷下学宫中写的一篇《修身》送给赵孝成王。
荀子把他的打算告诉他的弟子李斯和陈嚣。陈嚣说:“老师写《修身》,论理甚精,只是送给赵王,能合他的希望吗?”
李斯不同意陈嚣的看法:“老师写的《修身》,乃是做人之本,也是立国之本。赵王是一国之君,若想赵国复兴,应首先立本。”
“是呀!我研究百家诸子之学数十年,得知:礼义者,治之始也。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家无礼则不宁。礼,是为了端正人的行为的。一要学礼,二要求师,三要持之以恒,这正是我在《修身》中所要讲的道理。”荀子详细地向弟子讲述了自己送《修身》与赵王的真谛。
“学生今日聆听老师教诲,受益匪浅。老师,让我来帮你抄写《修身》这篇文章吧!”陈嚣是个很厚道的学生,他拿过竹简要为荀子抄写文章。
“且不忙。我还要将字句再斟酌斟酌,待我修改之后,你再抄来。”
李斯和陈嚣二人走后,荀子伏身几案,一字一句地修改。从清晨至晚上,荀子整整在几案上趴了一天。三顿饭都是姬环为他送到书房里。
这些天来,荀子去论兵馆讲论用兵之道,到赵王宫中谈论兴国之策,回到家中又伏案读书著文,姬环看见荀子这样的日夜劳碌甚是心疼,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不知疲倦,不知心疼自己呢?好人,真是个好人呀!若是一辈子能侍候这样的好人,就如同年年生活在春天里,日日醉在美酒中。侍候这样的人不知劳苦,不知昼夜,不知四季,只知道心中甜蜜。姬环是这么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她已经把自己和荀子化在了一起。
夜已深了,万籁俱寂。星星明亮,闪着通灵的光,月儿落山,世界一片漆黑。秋虫几声鸣叫,那么清晰、悦耳。姬环在荀子书房的外面守着、看着、想着。黑魆魆的夜空,将这世界笼罩得神秘莫测。她的命运够苦了,十岁丧父,十二岁丧母,十三岁在街头流浪。她心中的未来就像这黑魆魆的世界,永远也不会有光明。她充当歌妓,为人卖笑,那些男人们把她当玉石和珠宝玩赏。她柔弱的心灵受到摧残,十六岁就生下了一个儿子,自己无力抚育,只好寄养在一个亲戚的家里,她依然去做那卖唱卖笑的生计。哪知从天上降下了一个荀老夫子。他可怜她,同情她,如今又天天和他生活在一起,岂不是黑魆魆的世界见了月亮,见了太阳?奇遇,想不到的奇遇。
她望着书房里灯下的荀老夫子,他也是一个很可怜的孤独老人。夫人和女儿失散了,虽然有许多的徒弟跟随着他,可谁又能照料他?谁能来安慰他的心?如今只有她姬环了。她相信,老夫子也喜欢她,甚至离不开她。他已经习惯了她的照料,她的温存。他一举一动,她都知道他需要什么,想做什么,她已经成了他离不开的一个伴侣。她多么想和他再近一些,亲一些,可是不敢。她怕因为自己的不慎,引起他的烦恼,也可能会因这一点点的不慎,就永远失去了他。
天很晚了,老夫子该安歇了,至少也应该稍稍调动一下身躯。平日,姬环是不打扰荀子的。今晚,她大着胆子走进书房,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观看。
荀子抬起了头问:“姬环,有事么?”
“老爷,你整日写字读书,不烦闷吗?”
“姬环,书乃是瑰宝,乃是大海,乃是蓝天,书中乐趣多得很哪!”荀子放下了手中的笔。
“老爷爱写书,不爱听歌吗?”她大着胆子说。
“音乐,是圣人所喜欢的。它可以使人心善良,陶冶情操。”
“我为老爷唱支歌,不知老爷可喜欢?”
荀子也确感有些疲累:“好,听你唱上一支。”
“请老爷为我击节好吗?”姬环微微一笑提出了请求。
“好!”荀子愉快地应允。
姬环说:“老爷常诵《诗》,我听说那《诗》书里记的都是歌,我给老爷唱一支《泽陂》。”
姬环深情地唱起来:
(译文)
彼泽之陂,在那水塘畔,
有蒲与荷。有蒲也有荷。
有美一人,有一美男儿,
阳如之何!思他没奈何!
寤寐无为,想他念他夜不寐,
涕泗滂沱。想他念他泪滂沱。
彼泽之陂,在那水塘畔,
有蒲与荷。莲与蒲伴着。
有美一人,有一美男儿,
硕大且卷。高大甚嵯峨。
寤寐无为,想他念他夜不寐。
中心悁悁。心中忧闷眼难合。
彼泽之陂,在那水塘畔,
有蒲菡萏。蒲旁莲花开。
有美一人,有一美男儿,
硕大且俨。高大好气魄。
寤寐无为,想他念他夜不寐,
辗转伏枕。转辗反侧抱枕卧。
姬环一边唱着,一边舞着。这歌儿是久已选好了藏在心中的,今日方为她所敬仰的人唱了出来。她已不是在唱歌,而是用歌儿向自己崇敬的人说话,不时的眉目传情,眼中含着幸福的泪花。一曲歌毕,情犹未了,对着荀子淡淡地妩媚一笑。
荀子为姬环击着节拍,随着姬环那清脆抑扬的音律忘情地摇动着身躯。待姬环唱毕,连连夸奖:“唱得好,比那日在安平馆唱得还要好!”
姬环望着荀子那慈祥的微笑着的眼睛一时窘迫了。她很想扑过去,投入荀子那温暖的善解人意的胸怀,可又怕由于自己的失态,引起荀子的不快。她怕难以抑制自己的冲动,似突然想起地说:“啊,天色不早,老爷该安歇了。我为老爷打洗脚水去。”慌忙低头走出门去。
荀子注视着姬环的倩影,他似乎刚刚发现了姬环那美丽窈窕的身躯。
姬环端来洗脚水,放在了荀子的面前。荀子望着姬环的面容与往日有些异样,是哪里异样也说不清楚,好像比往日更姣美,更温馨。他下意识地想着,脱掉脚上的袜子,把双脚放入水盆里,猛地被热水烫了一下,忙又将双脚蜷回来。
姬环莞尔一笑,忙蹲下身子:“水太热了,我来帮老爷洗。”
姬环小心地将热水撩在荀子的双脚上,问道:“老爷,这样舒服吗?”
“舒服。”热水从脚面一直热到心里。
“老爷,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一个好人!”姬环一面撩着热水,两眼望着荀子。
“啊……”荀子不知该如何回答姬环的话。
“你心眼善良,同情我们穷苦人,又有学问,……”姬环已经不是在撩热水,是用纤纤的细指抚摸着荀子的双脚,荀子的心中一阵灼热。
姬环含情脉脉,双眼一直望着荀子的面容,荀子与姬环两双眼睛,双双相对,不禁一阵心中慌乱。
姬环再难抑制久藏于胸中的话语,真挚地向荀子倾诉:“老爷,姬环命苦,不曾想能遇到你这样的好人。姬环愿意侍奉你一辈子,不知有没有这个福分……”她用纤纤细手紧紧地握着荀子的双脚,两眼直盯盯地等待着荀子的回答。
荀子躲开姬环充满情欲的炙热目光,转眼望见几案上自己正在修改的书简《修身》。似乎听见自己对李斯和陈嚣讲过的话语:“礼为治国之本。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家无礼则不宁。礼,是为了端正人的行为的。”他像受到刺激,慌忙把双脚从姬环的手中抽出来,语无伦次地说:“我来洗,我来洗。”
姬环不知所措地蹲在一旁,细看荀子的神情。荀子低头洗脚,再也不看姬环一眼。
姬环心伤,悔恨,强忍住眼中的泪水。
荀子默默地洗完脚,冲动的情感已悄悄平静下来,开口向姬环说:“姬环,我有个女儿叫幽兰,她也像你这样大。我们在来赵国的路上,被乱兵冲散了。如今,不知道她和她的母亲现在何处。时时叫我忧心呀!”
“老爷一定很爱你的女儿和夫人了?”姬环问。
“是呀!天下父母,哪有不爱自己儿女的呢?”荀子深情地对姬环说:“姬环,你自幼失去了父母,多年战乱为百姓留下的苦难你全受尽了。你以后就住在我的府中,不要走了。我要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教你读书,将来为你选一个好丈夫。”
荀子的话语像父亲一般温和,诚恳。姬环听了,却像铁针刺痛她的心。她低下头,无言以对,以她的年岁身份,轻声地回了一句:“谢老爷!……”
端起荀子的洗脚水,强忍着心头的激动,难以自已地跑出了书房。
清晨,曙光洒在庭院中的花木上。
荀子像往常一样到院中练剑。
荀子收剑回到书房,似乎觉得少了些什么。
陈嚣端洗脸水进来。
荀子问:“姬环姑娘呢?”
陈器答:“老师,姬环走了。”
“什么?”荀子吃惊地问:“她到何处去了?”
“她说家中捎信来,要她尽快回去。”
“撒谎!”荀子生气地说:“她是个没有家的孤女呀!”
六
李斯急冲冲走进府门。快步进入书房:“老师,师母和幽兰她们有消息了!”
荀子急忙问道:“她们在哪里?”
“她们都在楚国!”李斯从身上取出一束竹简,交给荀子,“这是春申君捎来的书信。”
荀子接过竹简,打开封泥来看。陈嚣此时也走进门来。
春申君在信中写道:“荀老夫子,你怀着失落夫人和爱女之忧思离楚至赵,黄歇也深感痛楚。不料在我返回郢都途中,偶与贵夫人和令爱相遇,就把他们带回了郢都……”
陈嚣高兴地说:“啊,师母师妹原来在郢都!”
荀子复看信:“不幸的是,贵夫人因马惊车翻,腿骨折断……”
荀子、李斯、陈嚣都吃了一惊。春申君在信中继续写道:“如今,经医治已大为好转、荀老夫子不必挂念。待贵夫人痊愈之后,黄歇将送他们母女同赴赵国。”
陈嚣上前说道:“老师,赵王拜你为上卿,又给了你这样大一座府邸,请赵王派人把师母和师妹接到邯郸来吧!”
“师母摔断了腿,怎经得住长途颠簸之苦呢?”李斯的担忧也甚有道理。
荀子同样为此担心:“幽兰的母亲在楚国,虽有春申君找人医治,仅幽兰一个女孩子在身边,也让我放心不下呀!”
陈嚣说:“老师,要不让我去照料师母吧!”
荀子思考了一下说:“若是这样,也好。”
陈嚣说走就走:“那我收拾一下,明日就起程往楚国去。”
“陈嚣,这就辛苦你了!”荀子转身对李斯说:“你从赵王送我的车马中,选匹好马给陈嚣骑。”
陈嚣到楚国去了,荀子挂念夫人和女儿的忧心轻松了许多。这件事,他对春申君甚为感激,若不是春申君将她们母女救下,在这战乱之秋,确不知是死是活呢。
幽兰与夫人的被救使荀子出乎意料。这日他正在书房翻阅经书,忽然,似听到幽兰的喊声。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我思女心切,听错了吧?
幽兰跑进门来,站在了他的面前,再次大声喊道:“爹!……”
荀子心中激动,不敢相信果真是女儿站在了他的面前。幽兰紧走几步,扑在了荀子的怀里,失声痛哭:“爹!……”
原来,陈嚣到了楚国郢都,荀夫人挂记荀子没人照料,自己的腿已大有好转,只需养伤就是了,她要女儿到邯郸去照看父亲。女儿也想念爹爹,这样就起程来到邯郸。春申君怕路上会出差错,还派了他十分看重的门客朱英带上几个武士一路护送。
朱英二十五六岁年纪,粗眉明目,身高膀阔,能文能武,一派侠士风度,随幽兰一同来到荀子府邸。由李斯接待,在客厅歇息待茶。
李斯听幽兰向荀子哭诉别离之情,又怕冷淡了客人,来至书房向荀子禀报:“老师,春申君还派了一位侠士护送幽兰。”
荀子忙问:“他在哪里?”
“就在客厅。”
荀子赶忙来到客厅,朱英望见荀子到来,首先向前恭敬地施礼:“荀老夫子!”
幽兰介绍说:“爹,这位就是春申君派来护送我的侠士朱英先生。”
荀子深施一礼:“感谢朱英先生,荀况遭遇不幸,让你一路辛苦。”
朱英摇手道:“无妨。荀老夫子德高望重,家有不幸,朱英年轻力壮,甘愿效劳。”
荀子又说道:“朱英先生,我的夫人女儿蒙春申君相救,此恩荀况铭记在心,你返回郢都之后,请代我感谢春申君。”
朱英说:“荀老夫子,朱英临来之时,令尹有话转告。夫人在楚国养病,万无挂牵。若还有何事,请尽管吩咐。”
荀子再次向朱英和春申君表示感谢,并请朱英在邯郸多留几日,还要李斯陪朱英去看一看邯郸的街市。
朱英谢绝了,他本魏国人,对邯郸并不陌生。因有事要返回楚国,也就告此而去。
夕阳斜照着庭院,为古朴的院落、房舍、绿树增添了一层金黄,显得分外明朗、辉煌。李斯引幽兰观看荀子的这座上卿府邸,二人边走边谈。
两个月,好像已分别许久许久。二人在一起时不觉得有什么,分别后,却甚是挂牵。幽兰心中有很多话要向李斯说,她与母亲如何在乱军中呼喊,母亲如何受伤;她们母女如何度过了路旁那难熬的夜晚,如何见到了春申君,巫医如何为母亲治病,她都要详细地告诉李斯。今日相见了,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二人从前院走到后院,又从后院走到前院,幽兰在长廊下突然发现了她心爱的兰草:“啊,我的兰花!”
李斯说:“住进这座府邸,我就把它摆放这里,每天都替你为它浇水。你看,它长得多么青翠。”
幽兰感激地拍手道:“斯哥,你真好!”
七
秦国派使臣来到邯郸,使赵孝成王甚感不安。
赵王让宫人把秦国使臣安置住下,好生款待。秦国使臣携带随从,腰挎长剑,不可一世地住进安平馆。老馆长为他们选择了最好的房间,宫人为他们送来了美酒、佳肴,宫中精制的鹿脯、熊掌,还有从楚国运来的桔柚。
秦使和随从一拥而上,喝酒吃肉,举止放荡。
秦使向宫人喝令道:“去告诉你们大王,我要即刻见他!”
“好,好!”宫人应声说:“我这就回宫禀报。”说完小心谨慎地退出。
“哈哈哈哈!”秦使望着唯唯诺诺的赵国宫人得意地大笑,又指着他的随从说:“赵国的兵将,不堪一击。赵国的美女,可是闻名天下的呀!”说完又是一阵狂笑。
次日,赵孝成王登朝理事。宫人向赵孝成王禀报:“秦国使臣在宫门外候见陛下。”
赵孝成王巡视殿下的文武大臣,而后说:“传谕,宣他来见!”
“遵旨!”宫人转身向外传谕,“大王有谕,秦国使臣晋见”
“秦国使臣晋见──”一声声传呼,到达宫门外。
等候在宫门外的秦使听到宣呼,对身旁的两名护卫说:“走!”旁若无人地直入宫门。
秦使臣进入殿内,见了赵王并不下拜,略一拱手,傲慢地说:“在下奉我秦王陛下之命,出使贵国。我秦国将出兵攻打燕国,要借你们的狼孟之地,作为屯兵之用,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啊?!”赵孝成王大吃一惊。
“我大王陛下有谕,倘若你们不肯答应,就首先出兵攻打赵国。”秦使臣进一步威胁说:“大王陛下,你大概不会忘记长平之战,你们四十五万大军被我们坑杀,我们大军兵临邯郸城下的情景吧?”
文武大臣有的被秦使臣所震慑,龟缩后退,不敢正视一眼;有的被秦使臣的狂傲所激怒,欲挺身辩驳,看到赵孝成王劝阻的目光,又退了下来。
赵孝成王和善地说:“使臣,请你先回安平馆歇息,待我们君臣商议之后,再与你回复如何?”
“好!我等着。哼!”秦使臣带两名护卫转身气势汹汹地走出宫去。
“欺人太甚!”临武君愤怒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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