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辂没有何晏那样显赫的家世,长相也非常磕碜,《三国志》称他“容貌粗丑,无威仪”。在讲究门阀和仪容的魏晋,管辂的满腹才华自然无施展之处,只能在地方官贵间游走。
馆陶令诸葛原升为新兴大守,管辂前往践行。席间多有名士、贵宾,都把布衣之身的管辂看成了江湖术士下九流,神情充满不屑。诸葛原素知管辂大才,有意与其谈论起三皇五帝、圣人著作来。管辂也明白诸葛原的心意,立论时故意漏了点破绽,显得有些笨拙。辩了一会儿,诸葛原不支败北,却假意说:“我看你也快理屈词穷了罢”,吸引得那些故作清高的高谭之客们纷纷加入论战。
这下可中了管辂扮猪吃虎之计。突然间他的雄辩有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知道分子们个个听得晕头转巷,心服口服,简直都要衔璧束手、缴枪投降了。
第二天离别之际,诸葛原又搞了个小范围的宴会,请的都是心腹之人、海内俊士,总共不过八、九人而已。其中最有清才的蔡元才半开玩笑地对管辂说:“我原本听闻您只不过是一条狗而已,昨日一见,没想到还是一条龙呢!”
在当年的语境下,“狗”还没有现在这么具有侮辱性。比如那时曾流传过一条有关诸葛三兄弟的段子,“蜀得其龙(诸葛亮),吴得其虎(诸葛瑾),魏得其狗(诸葛诞)”。诸葛诞被称为狗,但在曹魏可也是与夏侯玄齐名的。
但无论如何,这句话还是充满了挑衅意味。
管辂的回答也很巧妙:“切,岂有狗耳能听闻到龙声的?”
眼见着气氛如此紧张,诸葛原赶紧打圆场,“咳,管公明先生啊,今日远别,不知后会何期了。我们再做一次射覆之戏吧。”
所谓射覆,就是盖住东西让人猜。比方在《烧饼歌》的传说中,朱元璋把吃过一口的烧饼用碗扣住,让刘基射,刘基以诗相对:“半似日兮半如月,定是金龙咬一缺”,这就是射覆。又如孙悟空在车迟国与羊力、鹿力、虎力大仙赌的隔板猜枚其实也是射覆。在《西游记》的故事里,孙悟空是靠法术取胜。但管辂射覆却靠的是易卦。
有人曾问管辂:东方朔以何卦猜出汉武帝置于盆下的不是守宫(壁虎)就是蜥蜴?
管辂根据东方朔“臣以为龙又无角,谓之为蛇又有足,跂跂脉脉善缘壁”的断语反推出当时所得之卦。一番侃侃而谈,说得句句在理。那人直听得“精神腾跃,殆欲飞散”,比磕药还管用。
射覆是古代文人游宴雅集常玩的游戏,唐代李商隐就有“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的诗句。那诸葛原也爱好卜筮,曾多次与管辂射覆,知道他的厉害。
这次诸葛原藏的是燕卵、蜂窠和蜘蛛三样东西。
卦成之后,管辂沉思良久,说:“第一物,含气须变,依乎宇堂,雄雌以形,翅翼舒张,此燕卵也。第二物,家室倒悬,门户众多,藏精育毒,得秋乃化,此蜂窠也。第三物,觳觫(hú sù)长足,吐丝成罗,寻网求食,利在昏夜,此蜘蛛也。”
举座惊喜。
管辂每射一物都会赋四言诗一首,倒不是故弄玄虚地打哑谜,实是在依象读卦。这也给后人复原其占断思路提供了依据,民国易学大家尚秉和先生就曾依此推断出管辂所得之卦,详可参见《周易古筮考》一书。
《三国志》还记载了管辂同平原太守刘邠、清河令徐季龙射覆的故事。特别是徐季龙,为了增加难度,楞是装了一大箱东西考管辂。管辂不但射出内有十三件东西,还说出了每一件东西的名称。唯一出错的是梳子,管辂说成了篦子(齿很密的梳子)。
射覆的对象也不一定要放在容器里。徐季龙使人行猎前就让管辂射会猎得何物。管辂依卦而言:“当获小兽,复非食禽,虽有爪牙,微而不强,虽有文章,蔚而不明,非虎非雉,其名曰狸。” 晚上猎人回来,猎物果如管辂所言。
管辂射覆多依卦象,但其实许多术数都能用来射覆,甚至发问的言语、所见的外应也可成为依据。
东方朔善射覆。有一次,汉武帝以手杖击未央前殿门槛召唤他说:“叱叱,先生来来!先生知此筐中是何物也?”
东方朔说:“是上林苑所献的四十九枚枣吧?”
的确是上林苑献的枣。但具体有多少个,汉武帝自己也没数过。细数之下,发现果然是四十九枚。
东方朔解释说:“召我过来是圣上,是为“上”。以杖击槛,为两木,是为“林”。来来者,叠起来是个“棗”字。而叱叱者,岂非是七七四十九枚乎!”
又如网友“如是我闻”在《算命传奇》中讲过的射覆故事:
射覆的谜底藏在一个黄色的饭盆里,上面盖着个绿色的塑料盖。
一干易友或取盆、盖之象,或依当日干支,或起奇门遁甲局,都推算出里面放的是苹果。唯有一位南先生最奇,他的依据是“盆靠墙,恰好墙上贴的(是)邓小平的画,小平的头像正好被盆挡住一半”,所以猜是“小平(苹)果”。
第二次,同样的盆与盖,里面改放了一盒玉溪出产的云烟。南先生依然命中,他的回答更妙:“刚才给邓伟人上水果,邓会怎么样?他不怎么吃水果,他喜欢的是抽烟。我在想烟的时候,恰好看见外面厨房冒起一阵烟来,也不知刘大嫂正准备什么好吃的。所以我果断写了个烟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