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用了较多的文字介绍弗罗姆关于品格的思想。客观地和全面地叙述弗罗姆的品格理论是很必要的，这是因为弗罗姆的“品格学”包含着某些对我们有价值的东西，值得我们重视。首先，弗罗姆对人的品格进行了首次分类研究，这种分类对于人们在一定范围内研究人的品格具有参考价值，对于鼓舞个人培养积极的品格亦有一定的意义。其次，弗罗姆在分析品格的时候，没有完全抛开形成个人品格的社会因素，这是他比另外一些西方思想家高明的地方。最重要的一点是，弗罗姆对市场型定向品格的分析。使我们清楚地看到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人的畸形发展，从而也认识到了资本主义社会本身的荒谬性和历史否定性。人的高度商品化充斥着整个资本主义社会。所有的人，诸如“一个证券经纪人、一个商人、秘书、铁路董事、大学教授或饭店经理，都必须各自提供不同种类的人格来出售，而不管他们的区别如何，都必须满足一个条件：即有人需要。”这种状况使人彻底沦为物，人的价值彻底沦为物的价值。人也如同“卖得最高价格的手提包”那样，“会感到得意洋洋”，因为这意味着他是最“有价值”的。个人为了能在人格市场上卖个好价钱，便千方百计地投合买者的需要，把自己打扮成时髦的样式，从而丧失了自己的尊严和自豪。资产阶级口口声声标榜的个性，由于在市场上毫无价值而异变为古怪，平等则从一种基本权利嬗变为等价交换。这一切都说明，在资本主义下，人的个性不仅得不到发展，而且正在泯灭。人与人之间除了在人格市场上的竞争已经没有别的东西了。“每一个人都被卷入同样的竞争拼杀之中，同样是为成功而奋斗；大家都在同样的市场条件下相会（或至少是相信他们会这样做）。每一个人都了解他人的感觉如何，因为每一个人都在同一条船上：孤独、害怕失败、急于得手；在这场厮杀中，大家都不会得到饶恕，也不能期待有任何饶恕。”这就是当代资本主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就是当代资本主义人的境况。这种境况除了说明资本主义制度的没落之外还能说明什么呢？难道这样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样的人的极端异化状况竟然是值得羡慕、值得亦步亦趋地效仿吗？

弗罗姆对当代资本主义人格变成商品、个性遭到否定的描写是精彩的，但是它的理论出发点是有问题的，这一点也应当给予分析说明。

弗罗姆虽然研读马克思主义著作，并从中吸取营养，但他似乎并没有接受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其历史观没有超出唯心主义的窠臼。第一，弗罗姆把人的品格划分为非生产型定向和生产向定向两大类并不科学，他是从超阶级的人性论出发的。人所共知，在资本主义社会，无产阶级是劳动阶级，资产阶级是剥削阶级。如果说品格定向，最基本的定向应当是阶级的定向。即使按照弗罗姆的定向，应当基本地把生产型定向赋予无产者。弗罗姆却没有这样做，相反，他在相当程度上竟是将非生产型定向中的接受型定向赋予了被剥削群众。他写道：“人们常常可以在这样一些社会中发现接受型定向，在这些社会里，某一群体对另一群体的剥削权利已被牢固地确立起来。因为被剥削的群体没有任何改变其境况的力量或观念，而且往往把他们的主人奉为他们的供养者，奉为他们可以从其身上接受生活所能给予的一切的人。”在这里，接受型定向反倒成了受剥削的生产阶级的品格定向。还有，在谈到生产型定向的条件时，弗罗姆却说：“饥饿与力量永远不能成为生产性活动的条件。相反，自由、经济保障使工作能够有意义地表现人的能力的社会组织，才是有益于表现人生产性地使用力量的自然倾向的因素。生产性活动具有有节奏地变换活动与休息的特征。生产性工作、爱和思想都只有在一个人能够在必要时自己安静、独立思考的时候才有可能。”十分明显，迄今为止，任何受压迫受剥削的劳动阶级都具备弗罗姆所列述的条件，因此都不可能从事“生产性”活动因而也难于产生生产型定向的品格。由此不难推出，生产型定向不会是生产阶级的品格定向，倒只可能是剥削阶级中的一部分人的品格定向。这个结论说明，弗罗姆的“品格学”很难说是科学的。因为他是普遍的人性观出发的。实际上，在阶级社会中，人首先和突出地表现为阶级性，就品格的“定向”来说，一切企图超越阶级性的品格划分，都注定要与社会生活的实际相抵触。

第二，弗罗姆对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人的品格的批判尽管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但却是从“自我”出发的，因而是肤浅的和不正确的。通过对当代资本主义“人格市场”的描述，弗罗姆尖锐地抨击了资本主义社会使人丧失了个性，丧失了尊严感和自豪感，丧失了真正的平等，使人陷入孤立和无依无靠，这些都有进步意义。但是，最终，弗罗姆把这些批判归结为“自我”的丧失。他认为，问题不仅仅是自我评价和自尊，而且在于人自身是一个独立的实体的体验和他与自身的同于性。生产型个体具有这种“同一感”，即“我即是我行”。而在市场型定向中，人与他自己的作为商品从他身上异化出去的力量相冲突。“因此，他的同一感变得与他的自尊一样不坚定；他是有一个人所能扮演的全部角色所构成的：‘我即是你所欲求的我’。”弗罗姆很形象地说明这种状态：“他像一个洋葱头——人们可以一层层地剥去葱皮 ，却没有发现任何骨核。”弗罗姆不理解，这种没有自我的自我正是资产阶级自我的实际，也正是资本主义社会把“自我”抬高到至高无上地位的结果。如果不是私有制的最高发展，如果不是个人利益至上的价值观念，人格市场就不会普遍到化到如此程度。弗罗姆深恶痛绝自我的丧失，力图找回这个自我，并用以构成生产型定向品格的基础，最终除了重新建立一个现代人格市场之外，是不会有任何其他结果的。人格市场的高度发展，其源概出于资本主义的私有制和与之相适应的私有观念。要彻底消灭由于人格市场带来的一切丧失的个性与尊严的弊端，只有改变资本主义制度本身，此外是没有其他道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