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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遥想那些历史长河中虚无的、实在的、有名的、无姓的、漂亮的、普通的、高贵的、卑贱的妹妹和妹妹的妹妹们……

　　归去归来的妹妹

　　归妹卦六五：帝乙归妹，其君之袂不如其娣之袂良，月几望，吉。

　　泰卦六五：帝乙归妹，以祉元吉。孔子说：以祉元吉，中以行愿也。

　　现代汉语的意思是，商王帝乙把妹妹嫁出去了，真是大福大吉的好事情。孔子点评道：之所以大福大吉，是因为终于了却了一桩心愿呵。这了却的心愿是什么？天下和平，小民安康，商王不再战战慌慌。妹妹的出嫁，是政治交易，是一棵棋子。

　　钟馗嫁过妹。唐朝时候，同乡好友杜平资助钟馗赴长安赶考，钟馗答应把妹妹嫁给杜平。也不知道钟妹妹高兴不高兴，至少杜平没有反对。钟馗考取了状元，可惜，只有分数不成，必须面试。

　　面试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有的人说它好，把它说得天花乱坠；有的人说它恶，也把它说得口沫乱飞。我就说它恶，我一直认为是一股黑恶势力在主导着面试这个东西，或者说，本来是一股良善的势力，一加入到面试的行列，在种种压力下也就迅速转变成了一股黑恶势力。今天，有很多考试，除了分数和体检，还要面试。好在，本科考试还不太讲究面试，否则，北大、清华以及中国科大少年班，有很多孩子入不了学。不过，现在，研究生入学考试的面试比例越来越大，一些成绩一般却美丽无比的少男少女纷纷纳入了导师怀抱，还有一些没有成绩、也没有美丽、却有钱有权的少男少女也纷纷纳入了导师怀抱，那些因长相平平、了无钱财和无权无势而一次次达到分数线又一次次因面试环节而纷纷中了暗箭落马的孩子们，有腹诽的，有公开骂街的，有争吵不休的，有上吊的，有跳楼的，还没有听说过撞柱子撞死的。可能现在的考试不在朝廷上，没有柱子可撞。

　　钟馗是在朝廷上撞柱子撞死的。钟馗面貌生得丑陋，吓倒了唐明皇。唐明皇这个研究生导师，喜欢美丽女人（杨贵妃等），也喜欢美丽男人（李白等），所以，满朝都是才华横溢的才子佳人和风华绝代的宦官走狗。唐明皇不予录取状元钟馗，钟馗就当朝撞死了。后来，唐明皇有些后悔（晚上老做梦梦见鬼，所以，也是后怕），让大画家吴道子画了一幅“钟馗捉鬼图”，封钟馗为“驱魔大神”，遍行天下，以斩妖邪。从此，钟馗翦除鬼魅，立了大功，被玉帝封为“驱魔帝君”。阳世的新科状元，成了阴间的纪委书记和公安部长，再一次说明，有才华的人到哪儿都是一块金子。所谓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后来，钟馗捉了许多鬼之后，天下一度不再鬼哭狼嚎，经济高速增长了三十年，钟馗抛掉了对唐明皇的仇恨，这时候就想起杜平老朋友了，所以，钟馗就五鬼抬轿，唱着京剧“趁夜晚出奇兵突破防线，猛穿插巧迂回分割围歼，”把妹妹嫁了。这是一个人鬼情未了的故事，也是一个把妹妹嫁得好的故事。说嫁得好，意思是，这个嫁妹的故事，政治含义不深。只是不知道，钟馗的妹妹长得如何？

　　孙权也嫁过妹。据《三国演义》，孙权嫁妹是周喻献的一计。英雄周喻，自己喜欢美人，所以，觉得美人计可以把刘备打败。刘备的成败其实不关美人的事，是时世使然，纵使有诸葛亮这等人出山，也无关疼痒。诸葛亮卧睡在南阳的时候，有人给他算过一卦，是《困卦》，爻辞九二：“困于洒食，朱绂方来，利用享祀；征凶，无咎。”后来，诸葛亮果然就“出师未捷身心死，常使英雄泪满襟”了。再回头去看那个卦，卦上告诉我们：诸葛亮在南阳，每天吃喝睡觉，是“困于酒食”呵；刘备三顾茅卢，是“朱绂方来”呵；诸葛亮出山，天下局面为之一新，是“利用享祀”呵；诸葛亮东征西进，南征北战，终究无力回天，是“征凶”呵；作为臣子，鞠躬尽瘁，万死不辞，又有何“咎”呢？再后来，易中天评点三国，说，刘阿斗的失败也是因为诸葛亮管的事情太宽。难道，青春期的刘阿斗是起了逆反心理，生生把一个失败表演给诸葛亮看？当然，阿斗气得诸葛亮吐血。吐血的证据，渗透进《出师表》的字里行间。

　　接着说“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故事。其实，周喻的计策还是不错的，刘皇叔喜欢美人，天下英雄都喜欢美人，天下蠢猪都喜欢美人，天下非英雄非蠢猪也都喜欢美人。刘备与孙尚香入了洞房之后，刘皇叔是乐不思归。可见，至少孙尚香温柔如水，不当是赵薇小姐演的那个假小子模样的孙尚香。可怜的周喻，可怜的孙权，这一计的失败，败在了周瑜的岳父乔玄和吴国太一帮不懂政治的凡夫凡妇手里。这也是一个把妹妹嫁得好的故事。当然，嫁得好，最后还是败了。败就败吧，刘备也曾经辉煌过一些日子，看《三国演义》，自从诸葛亮出山，似乎满篇都是刘备节节胜利的消息。有些象美国打伊拉克，看CCTV新闻报道，似乎每日里伊拉克人民都在一次次取得胜利，结果，竟然最后的胜利是美国人的。匪夷所思的事情太多，所以，这个世界是政治的世界。激情燃烧的岁月里说：政治是人类最高的组织形式，百度词典里讲：政治是上层建筑领域中各种权力主体维护自身利益的特定行为以及由此结成的特定关系。看来，政治相当复杂。

　　帝乙嫁妹也是这样。商王文丁杀了周文王的父亲季历，周文王姬昌要为父报仇，崛起西方；而此时，商朝东部一些部落也在叛乱。这似乎有些类似蒋介石面临的局面：老蒋杀了杨氏开慧，润之在陕北悄悄雄起；而东北华北华东又是小日本侵略；老蒋腹背受敌。老蒋也不知道有没有妹妹，把妹妹及时嫁于润之，和亲的话，也许可以统一和谈南北分治。怪就怪在老蒋没有一个漂亮的妹妹。帝乙决定将妹妹嫁给周文王，缓和一下局势。周文王势力还不够，所以，就同意了这一桩婚事。商周双方皆大欢喜，一时间，重归于好。

　　没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商纣王的父亲帝乙把纣王的姑姑嫁给了周文王，难怪，周文王被商纣王囚禁在羑里的时候没有杀掉周文王，敢情也是担心自己的姑姑守寡了。后来，周武王革命，等于是表弟武王革了表兄纣王的命。据考证，那些商纣王如何荒淫无耻的罪行，都只不过是周文王为了革命，加在商纣王头上的“何患无辞”了。最近的封神榜，有范冰冰的妲已版本，风骚妩媚，很符合政治说教；另一个版本的妲已是林心如演的，可爱至极，这种妲已都喜欢得舍不得让她死去；纣王是吕梁伟演的，也是一幅英雄气短的模样，有趣。

　　文王没有革纣王的命。武王就毫不客气了，表亲毕竟已是遥远。纣王如果把妹妹嫁武王，可能武王也就算了。纣王好象没有妹妹。易经归妹说：征凶，无攸利。这说明嫁妹妹出去，结果也还是凶险的。当然，归妹卦的意思是说：作为女孩子来讲，呆在家里，等男孩子来追求，来提亲，来娶，或者，等哥哥来把自己嫁出去，才是好的，吉祥的，如果自己主动跑出去了，就会不好。历史与传说却不是这样。历史上和传说中，有不少女孩子跑了出去，西厢记呵，牡丹亭呵，西施、貂禅、王昭君呵，都几乎是自己主动跑出去的，反倒都很好，很吉祥。恰恰，呆字闺中，等人来娶，或者，让哥哥嫁出去的，却没有好的结果。

　　钟馗嫁妹和孙权嫁妹都比较简单，帝乙嫁妹的时候，比较复杂。帝乙把妹妹嫁过去，作周文王的偏房，好比是腿有些跛，也还是能走路的，好比是瞎了一只眼睛，也还是能看清事物的，所以，归去吧，归去吧，只要贞洁，就会吉祥如意，“初九，归妹以娣，跛能履，征吉。”“九二，眇能视，利幽人之贞。”可是，如果嫁妹妹的时候，耍了花招，就不好了。帝乙本来答应嫁妹，却把自己用过的普通姬妾顶替过去，周文王不接受，要求必须是帝乙的妹妹，“六三，归妹以须，反归于娣。”帝乙很心疼自己的妹妹，舍不得嫁给垂垂老去的周文王，要不是商王朝受到了东西两方的威逼。风霜刀箭严相逼，拖延些时间吧，“九四，归妹愆期，迟归有时。”时间拖延一些，但终究还是要有个时日的。

　　帝乙嫁妹的时候，把“妹妹的妹妹”一块嫁过去了，妹妹的妹妹打扮得花枝招展，而妹妹却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六五，帝乙归妹，其君之袂不如其娣之袂良”，月亮上来亮汪汪，快要十五了，“月几望，吉”，一派质朴却又炫烂的美丽。

　　易经以及易经后来的第一流解释者孔子等人一向是不重视奢华的，所以，易经里满是崇尚俭约的味道，“素履，往无咎”，“贲于丘园，束帛戋戋”，“东邻杀牛不如西邻之禴祭”，“翩翩不富，以其邻，不戒以孚”，到归妹卦的时候，就自然出现了，“帝乙归妹，其君之袂不如其娣之袂良。”不崇尚奢华，却要求诚心，要求正意。其实，诚心与正意，比杀一头牛的难度要大得多，很多很多人达不到，因此，今天，在庙里，很多很多人依旧烹羊宰牛或者黄金装饰佛脸，却不知，与诚心正意，却是南辕北辙。

　　不管如何，把妹妹嫁出去了。最终，却都没有什么好的结果。在这些故事中，从来没有把妹妹自己的内心世界放在天平上！钟媚儿是钟馗的妹妹，钟馗都变成了鬼王，却还要把妹妹嫁出去，妹妹同意吗，杜平同意吗？不由分说，也没有办法说，钟媚儿怎么能和鬼王谈论自由的爱情呢？孙尚香是孙权的妹妹，孙权为了自己的事情，把妹妹嫁了出去，那个老不死的刘备有什么好玩的，没两下，刘备就骨软酥麻，乐不思乡，可是，孙尚香能和孙权商讨自由的爱情吗？说不好，孙尚香盼望嫁给周郎呢，不比小乔差呵。帝乙的妹妹没有名字，作为一粒政治棋子，沉没在历史的这个硕大无朋的棋枰上，她又如何能够和帝乙解释自己所暗恋的男孩子呢？更不要说和帝乙妹妹一起嫁过去只是为了传宗接代作了生育机器的“妹妹的妹妹们”了！

　　归妹说：征凶，无攸利。怕人们不明白什么是征凶，什么是无攸利，爻辞上六进一步作了注解：“女承筐，无实；士刲羊，无血；无攸利。”嫁过去的妹妹，以及妹妹的妹妹们，承着一只只虚筐，不会结果实的；就好比是一个人杀了一只羊，羊却没有滴下一滴血，因为，本来就是一只死羊，死羊是不好的。

　　阅读易经的归妹卦，我遥想着那些历史长河中虚无的、实在的、有名的、无姓的、漂亮的、普通的、高贵的、卑贱的妹妹和妹妹的妹妹们，似乎再一次听到了她们云集在流水桃花般的舞台上，如泣如诉地低声哼唱起任贤齐的《伤心太平洋》：

　　离开真的残酷吗，或者温柔才是可耻的，或者孤独的人无所谓，无日无夜无条件；前面真的危险吗，或者背叛才是体贴的，或者逃避比较容易吧，风言风语风吹沙；往前一步是黄昏，退后一步是人生，风不平，浪不静，心还不安稳，一个岛锁住一个人；

　　我等的船还不来，我等的人还不明白，寂寞默默沈没沈入海，未来不再我还在；如果潮去心也去，如果潮来你还不来，浮浮沈沈往事浮上来，回忆回来你已不在。

　　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茫茫人海狂风暴雨；一波还来不及，一波早就过去，一生一世如梦初醒；深深太平洋底，深深伤心。

　　易经归妹，征凶，无攸利。

　　深深太平洋底，深深伤心。

　　那些归来归去的妹妹和妹妹的妹妹们，如海上红花，着了咸湿的海水，就飘飘悠悠地沉入了太平洋底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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