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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治土一方(荀子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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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治土一方(荀子传)



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国宝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国器也。口能言之,身不能行,国用也。口言善,身行恶,国妖也。治国者敬其宝,爱其器,任其用,除其妖。
——荀子《大略》篇



“娘!”
躺在病榻上的荀夫人突然听到女儿的叫声,是女儿回来了吗?是在做梦吧?
女儿已经站在面前了。她用尽力气坐起身来。幽兰奔过去,扶住了母亲,失声痛哭:“娘!……”母女二人相抱落泪。幽兰看着母亲的脸,瘦了,黄了,满面的病容,她哭得更为伤心。
陈嚣陪着荀子、李斯一同走进门来。李斯向荀夫人施了一礼,跪在病榻前:“师母,我和老师都回来了!”
荀夫人擦拭了眼泪,看着李斯,又看看荀子,多日的思念,一下子涌上心头:“回来了好,回来了好!我天天盼你们啊,总算又见上面了。”
春申君为欢迎荀子在令尹府邸摆下了丰盛的宴席。乐工在一旁演奏着乐曲,歌女细腰长袖翩翩起舞。龙凤支架上的编种、编磬,与吹竽、琴瑟、皮鼓和谐地奏出悦耳动听的楚乐。春申君的两个爱妾佩珠、琼玉也来作陪。
春申君举起酒爵说:“荀老夫子重回楚国,乃楚国之大事。黄歇今日为你接风洗尘。”
“不敢。作为一个儒士,只望于今日诸侯对抗列国纷争之乱世,为民解忧,助楚国繁荣昌盛,成就一统大业。”荀子说。
春申君接过荀子的话语:“有荀老夫子之学问,之德行、之威望,定能助楚国强盛起来,完成一统大业。来,为楚国富强,为荀老夫子长寿,干!”
众人举起酒爵一饮而尽。
荀子连连拱手:“谢谢各位!”
春申君向两个爱妾说:“佩珠、琼玉,你们为李先生、陈先生敬酒呀!”
佩珠、琼玉忙起身捧起酒樽斟酒:“李先生、陈先生请酒!”
“楚国的鱼、鳖、鼋、鼍,在列国中享有盛名,荀老夫子多日不用了吧,来来,尝上一尝。”春申君又为荀子夹了一大块鼋鱼。
荀子尝了一口,夸赞说:“嗯,楚国的鼋鱼,不是伪君子,果然名不虚传呀!”
众人一阵欢笑。
春申君说:“荀老夫子,明日大王请你入宫,他那里的鼋鱼比我的还要好吃呀!”
众人又是一阵欢笑声。
歌舞欢宴之后。李斯、陈嚣等人观看春申君府中俳优、侏儒的表演。春申君与荀子在庭堂一端的幽静处,对坐促膝而谈。
“荀老夫子,你看日后楚国如何治理呀?”春申君问。
荀子思索片刻说:“马惊,则君子不能安坐于车上。百姓造反,则君子不能安于高位。马惊车,莫如使其安静;百姓造反,莫如多施恩惠。选贤良,举忠诚,兴孝悌,收养孤寡,补助贫苦,这样,则百姓平安,君子也就能安于位。所以,君子者,欲使国家安定,任何办法也不如平政安民。若想使国家兴旺,任何办法也不如崇尚礼义。若想建功立业,任何办法也不如尊重贤才。平政安民,崇尚礼义,尊重贤才,为君子之三节。此三节当者,其余莫不当;此三节不当者,其余全得当者,犹将无益。”
春申君连连点头称是。
荀子接着说道:“拥有社稷者,没有不欲强大的,而不久却衰弱了;没有不欲安定的,而不久却危急了;没有不欲长存的,而不久却灭亡了。古时有上万个国家,于今只余下十几个。为何?没有别的原因,无一不失之于用人。君王昏庸于上,臣子欺骗于下,国家灭亡就不要多久了。所以,作为君王,务须善变忠奸,不可听信奸人之言。那些人往往能言善辩,用心险恶,神秘莫测,虚伪而奸巧,讲得头头是道。这样的人乃是国家之大祸呀!”
荀子的这段话言简意赅,切中要害。春申君明白荀子的语中所指,应声道:“是的,是的,荀老夫子金石之言,黄歇日后定然遵嘱而行。荀老夫子,明日大王要召见你,欲请老夫子留在大王身边,以上卿相待,随时参与朝政。”
荀子连连摇头:“不,不,我不愿在大王身边做说客,仍愿回到兰陵去。不是有人诬我在兰陵另建一国吗?我愿兰陵成为楚国的楷模。”
“好吧,以荀老夫子之学识,定会使兰陵仓廪实,府库满,实现老夫子以政裕民之主张。”春申君思索片刻答应了荀子。
荀子反问春申君:“令尹,假如荀况行令与大王往日的政令有违呢?”
“大王和我将兰陵交与老夫子。兰陵富则楚国富,兰陵强则楚国强。兰陵为楚国推行新政之榜样,一切听凭荀老夫子。”春申君回答地坚定明朗。
“好,感谢令尹信赖。”荀子向春申君行了一个长揖。



荀子拜会了楚考烈王,论说了他的政见,与春申君告别,离郢陈都城,向兰陵出发了。
去年此时,他也走在这条通往兰陵的驰道上。那是一个干旱的春天,禾苗干涸,饿殍遍野,目不忍睹。今年大不相同了,同样是春天,处处一派翠绿,遍野的黍稷含笑,飞鸟欢歌。荀子想到了他在祭坛上宣讲的《天论》。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顺应则吉,不顺应则凶。天有其时,地有其财,人有其治。列星相随运旋,日月更递照耀。春夏秋冬依次替代,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相互协和而生,各得其哺育滋润而长。人们看不见它的形迹,却能看见它化生万物的功效,神呀!这就叫“天”!所以,大功在所不为,大智在所不虑。圣人不对它作出随意的解释,而是要懂得天与人的区分,制天命而用之。
由此,他又想到,二赴兰陵为县令,能为兰陵做些什么呢?能为楚国做些什么呢?那些以私废公的权贵,那些惯于妒,他们又会怎样对待我呢?
兰陵到了。
这个不大的边城,平日人不甚多,只在有市之日,才从四面八方汇集来一些卖物买物的人。今日,十字街头的人好像很多,荀子预感到前面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他让车马远远地停下来,让陈嚣留下,照看荀夫人、幽兰和车马,他与李斯向前面的人群走过去。
原来,县丞今日监斩三个囚犯,百姓们拥挤观看。县丞命令武士,把围观的百姓都赶开。
荀子和李斯想看个究竟,从人群中向前挤。武士厉声骂道:“滚开!再往前挤,用皮鞭打死你!”荀子、李斯继续往前挤来。武士发怒了:“老东西,看我不打死你!”武士举鞭要打,李斯上前握住武士的手:“不许打!他是荀县令!”
武士惊呆了:“什么?”
县丞在远处喊道:“那边因何吵嚷?”
一武士跑来禀报:“县丞大人,荀县令到。”
县丞大吃一惊:“啊?!这个荀老头子又回来了?”没敢多想,忙起身走过去。
荀子被百姓和武士围在中间,一老妪哭叫着:“荀老爷,你可回来了!冤枉啊,我儿子冤枉呀!”
另一中年女子也喊叫着:“荀老爷,你回来了,快救救我的丈夫吧!”
县丞走过来,百姓为荀子让开了条路。县丞拱手施礼说:“荀老夫子,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
“今日监斩几人?”
“三人。”
“皆犯何罪?”
县丞指着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汉子说:“那边第一个人,乃杀人凶犯,他为霸占朋友妻室,竟把朋友用毒药害死。
“嗯,杀人者不惩,伤人者不刑,是谓惠暴而宽贼。当斩。”
县丞指着一个青年说:“那第二个人是一农夫,他竟然抗税不交。”
“第三人呢?”
“第三人乃是一贩马的齐国人,他竟敢偷闯关卡。”
荀子走到青年农夫与中年商贩的面前,注目良久,开口问青年农夫:“你为何抗税不交呢?”
青年农夫说:“禀老爷,赋税太重,交了赋税,我一家人就没有吃的啦!”
荀况问齐国商贩:“你为何偷闯关卡?”
齐国商贩说:“老爷,我的马在关卡前已经被困了三个月,马饿瘦了,病死了不少,再也耽误不得了,马是我一家的性命啊!”
荀况思索有顷,对县丞说:“把这两个人放掉。”
“什么?”
“把他们二人放掉。”
“大人,我是按照大王的旨意行事的。”
“在这里我是县令,放掉!”荀况的话不容置疑。
县丞对荀子的脾性已经领教过了,只要是他认为应该做的,大王的旨意,旧有的法令,全不顾及。县丞无奈,只好挥手让武士将青年农夫与中年贩马人放掉。老妇赶忙去搀自己的儿子,中年女子去扶自己的丈夫。他们一齐来到荀子面前双膝跪地叩头,连连谢恩。
荀子扶起他们,而后走向了栽有木桩的刑场,站在一个高处,向众人说:“兰陵的百姓听着,我荀况又重归兰陵来了!愿意衣食富足,乃人之本性。缺吃少穿乃是一种祸患。作为一县之长,我愿兰陵百姓人人富足,家家平安。自今日起,兰陵之农夫开荒种田,仅收什一之税,多者不取。集市关卡,沟通有无,赋税一概免征。”
众百姓闻声欢腾。
“我兰陵百姓,必须隆礼贵义,遵守法度。礼义乃立国之本,法为治国之端,法令行,则风俗美。”荀子转身指着杀人犯说:“似这等抢夺杀人的奸人,必杀不赦。”
众人又是一阵欢腾。
荀子命令:“斩!”
武士执刀,将杀人犯斩首。



屈润知道荀子被春申君从赵国请回来,重去兰陵做了县令。自从春申君让他赴邯郸请荀子吃了闭门羹,回到郢都便告病闲居。如今,春申君亲自请回了荀子,他心中不平,不上朝,不理事,在家中静观其变。
屈润本是一个纨绔子弟,玩耍蛐蛐入迷。因做了春申君的右尹,每日要协助春申君做许多事务,把玩蛐蛐的喜爱也丢了许多。如今告病在家,玩耍蛐蛐,便成了他每日的正业。他让人特制了许多蛐蛐笼子,有铜的,有陶的,有木的,一个个雕龙绘凤,花饰甚精。他的蛐蛐还起了许多名堂,静虎、金狮、霸王、双冠、麒麟、玉蜻蜓,各有特色,各显本领。这些有名堂的蛐蛐,是他将下人送来的蛐蛐轮番作战,斗中取胜,再用胜者与其他王公贵族的蛐蛐赌输赢,屡战屡胜的英雄,他视若珍宝,爱之如命。在楚国的王公贵族之间,他是养蛐蛐的佼佼者,这些蛐蛐为他争得了许多的荣耀,成为他的骄傲。
兰陵县丞因荀子重归,下车便放走了他示众斩首的两名罪犯,对荀子恨得咬牙切齿,无计可施,只好到郢都来找屈润。他为屈润带了满满五坛兰陵美酒。在屈润府邸门前下了车,未经通禀就直入大门,让随从把兰陵美酒一坛一坛搬进门来。
屈润正在房中斗蛐蛐,县丞破门而入,大声喊道:“屈大夫!……”
县丞把屈润吓了一跳,回转头说:“唉,你看你,把我的蛐蛐惊跑了。”
“屈大夫,我为您送来几坛兰陵美酒。”
“放下,快帮我找蛐蛐。”
县丞心中有气,也只得先帮屈润在房中找蛐蛐。可是满地爬来爬去,四处寻找不见。
县丞不耐烦了:“屈大夫,别找了!”
“哎,这只蛐蛐凶得很,斗跨了许多敌手,可说是常胜将军!”屈润一个心思全在蛐蛐上。
县丞着急地说:“你的蛐蛐是常胜将军,我的屈大夫,我可要成了常败将军!”
“怎么回事?”屈润问。
县丞挥动手指,夸张地说:“那荀况到了兰陵,下车伊始就废了大王的法令,将农田改为什一之税,放走了抗税的农夫。”
屈润摇头:“大王和令尹对荀况敬若神明,令尹也有言在先,兰陵为楚国推行新政之榜样,一切听凭荀况之命。抓不住他致命的把柄,我又能奈何?”他又爬在屋中的墙角边,几案下,寻他的蛐蛐。
听屈润说出这样的话,县丞欲借屈润这个名门贵族对荀子施以报复的希望,被打散了大半。
他不死心,若不是荀子重归兰陵,他还有盼望升任县令之日。如今县令升不了,恐是连县丞也难保得住。荀况是他前程的一大障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想到这里,扁平的木瓜脸微微抽动,贼黑的双眸转了又转。他凑近屈润,低声说道:“屈大夫,那荀况还放跑了私闯关卡的齐国奸细,放跑了持刀杀人的凶犯!”
屈润对荀子也是恨之入骨,他告病家中,不问朝政,仅出无奈,只要寻到了机会,他就会似饿狼猛跳出来,张牙舞爪,咬上几口。一听荀况放走了私闯关卡的奸细,他高兴了,喜出往外地拍手叫好!
县丞不解:“屈大夫,你……你怎么为他叫好呀?”
屈润毒辣地说:“大王与令尹,最赏识的是荀况的学问和名声,最怕的就是这个当代大儒,在兰陵与齐国勾结。这一次他真的做出来了,他放走了齐国的奸细,放跑了杀人凶犯,这就是证据,我看这个荀况,还有何说辞?”
屈润兴奋过后,忽又想到,县丞讲得可是实话么?他反问县丞:“果真有齐国奸细私闯关卡吗?”
县丞说:“有,我有案卷作证。”
屈润嘱告县丞,让他把案卷存好,还要再多加一些伪证,让荀况这一次哑口无言,名声扫地,不拿他治罪,也让他永远不敢到楚国来。
县丞接受了屈润的密令,得意返回兰陵。县丞走后,屈润又将县丞讲的话做了一些编排,去令尹府拜会春申君。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荀子下车伊始,即狂妄改变大王法令,为了笼络百姓,改农田为什一之税;为了勾结齐国,放跑了私闯关卡的齐国奸细。他认为将荀况重又放回兰陵,是放虎归山。荀况恩将仇报,依然要在兰陵重建鲁国。他要依齐国做靠山,与楚国对敌。有朝一日,兰陵之地即如重建不了鲁国,也不再是楚国的土地,定然要归齐国所有。春申君率师灭鲁的功劳要被荀况毁之于旦。
听了屈润的讲述,春申君久义沉思不语。他想,若说屈润的话尽是子虚乌有,此类事情在列国纷争之世,确实屡见不鲜;若说屈润的话或许是真,又不相信,荀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屈润观春申君不动声色,又严正说道:“令尹,屈润祖辈生长于楚国,对楚国决无二意。令尹待我恩厚,屈润决不敢谎言骗君。兰陵乃楚国边庭重镇,北邻齐国,西邻赵国,倘若万一有失,悔之晚矣!令尹向大王也不好交待呀!”
春申君问屈润:“你讲此话,从何而来?”
屈润说:“是兰陵县丞亲自禀报。”
春申君又问:“荀老夫子初到兰陵,若果如所言,他会不会另有所想呢?”
屈润看春申君信他不过,只好退一步道:“卑职也许是杞人忧天,屈润只为楚国安危着想。如何定夺,请令尹思之。”
春申君想到屈润与荀子在兰陵结有旧怨,又想到荀子重归楚国之后,反复告诫的话语,“为君者,切不可听信奸人之言。那些人往往能言善辩,用心险恶,神秘莫测,虚伪而奸巧,讲得头头是道,这样的人乃国家之大祸呀!”
春申君对屈润说:“荀老夫子是我亲自二次请回楚国来的,此事务须谨慎处之。我要亲自到兰陵看一看。”
屈润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荀子一向认为,下贫则上贫,下富则上富。若使百姓富裕就要开源节流,以农为本。兰陵是块宝地,他来此做县令,首要之事,是以政裕民。
荀子二次来到兰陵之后,日夜考察兰陵的地理、环境、民情,与县衙内的司空、县尉、司马等官吏商讨,要他们各司其职,为富裕兰陵,制定新的法令。县丞去郢都了,且不管他。春季乃四季之首,荀子不违农时的将新的政令颁布于民间。
去年的大旱,兰陵百姓记忆犹新。荀子目睹惨状,决心在兰陵修堤梁,通沟渠,固水库,若兰陵再遇水旱灾害,百姓一样能耕耘播种,不至于饥民成灾。荀子带着李斯、陈嚣等乘敞篷马车沿泇水北行。兰陵的地势北高南低,西北有抱犊崮山。荀子想从泇水的源头开出一条渠来,与泇水平行向西南引出,再东西挖上几条小渠,就可以灌溉兰陵县城周围大片的平坦土地。
抱犊崮山距兰陵数十里路程。荀子一行日出启程,日夕即到了山下,这里松柏葱郁,猿攀峭壁,怪石嶙峋,泉水淙淙,溪水条条汇流于泇水南面。荀子望见这喜人的景色,甚为高兴。背靠抱犊崮山,举目向南望去,一片平坦沃野。他告诉随行来的司空,此处就是开渠引水的好地方,向南而下,可灌溉千亩良田,春日动手测量渠道的路线,冬季农闲之时征调徭役,破土动工。明春播种,不愁天旱无雨。
李斯、陈嚣和司空都连连称是,皆认为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主意。
他们正在满心欢喜地观看这绝妙的泇水源头,忽闻远处传来“咚咚”的响声。
荀子问:“这是什么声音?”
陈嚣说:“像是伐木声。”
荀子骤然严肃起来:“走,过去看看。”
荀子循声而去。伐木的正是那个被荀子从刑场上救下来的青年农夫和他的兄弟。他们望见荀子等人,丢下刀斧,慌忙跪下:“荀老爷!”
“你们没有看见本县令出的布告吗?”
青年农夫说:“小人看到了。”
“你们不知道在草木生长之时,刀斧不准入山林吗?”
“知道知道。”
“为何明知而故犯?”
“老爷,我叫季伯,这是我兄弟季仲,他就要娶妻,急用梁檩盖房……”
荀子一字一板地说:“法者,治国之利剑也。不教而诛,官之过也。教而不行,民之罪也。今日,本县令要依法处置。”
“荀老爷,念小民家有老母,又是初犯,请老爷开恩。”
“法行天下,不偏不倚,不因你有老母而不治罪,不因你是初犯而不行法。本官将依法惩处,我罚你兄弟二人守看林木至秋末,冬来之时出徭役三个月。你兄弟二人有何说辞?”
季伯、季仲叩头伏罪:“谢荀老爷,我们弟兄甘愿受罚。”
荀子沿山路从原道回至泇水源头,天已晚了,准备乘车在附近寻一小店住下,明日回归兰陵。一衙役骑马匆匆赶来,到了荀子面前,翻身下马跪禀:“禀老爷,令尹到兰陵来了!”
荀子甚感意外,春申君亲至兰陵做什么?



县丞从屈润府邸回到兰陵之后,便在齐国贩马人的案卷内做了手脚,他伪造了荀子给齐王建的密信,和一张郢陈都城的地图,夹在齐国贩马人的案卷之中。春申君来到兰陵,恰好荀子出外考察水源,由他接待。春申君把荀子初到兰陵的所作所为询问了一番。县丞将荀子的“叛逆”行为描绘得更为恶劣。春申君严肃地问道:“你的话可有谎言?”
县丞道:“句句属实。”
春申君加重语气叮嘱道:“依楚国之法,诬陷是要反坐的。”
县丞自认有恃无恐,捧出了齐国贩马人的案卷简册奉于春申君面前:“现有案卷在此,卑职所言若与事实有差,甘愿反坐。”
春申君打开简册一一看过,说:“县丞,荀老夫子是我费尽千辛万苦将他请到楚国来的。大王欲留他拜为上卿,参与朝政。荀老夫子愿以其学识,治理一方土地,以做为楚国推行新政之楷模。你不可以一己之私念,曲解荀老夫子呀!”
县丞依然为自己辩解:“令尹,卑职决非为一己私念,全是为楚国着想。”
衙役进来禀报:“启禀令尹大人,荀县令到。”
春申君站起身来,走出庭门,荀子、李斯、陈嚣恰好从大门外来到庭院中。春申君热情地招呼:“荀老夫子!”
荀子拱手施礼:“令尹!”
春申君拱手还礼:“荀老夫子重归兰陵不辞辛劳。可敬可佩呀!”
荀子一笑:“令尹,怕是又有人暗中告我之状吧?”
春申君不愿以察访断案的情势出现于荀子面前,忙否认道:“哪里,哪里。是我挂记荀老夫子,特来看望呀!”
荀子早已料到春申君的来意,听春申君如此回答,也权作不知,回道:“果真如此,荀况当感激不尽呀!”
荀子望见县丞站在一旁,说道:“县丞可曾见过令尹?”
县丞满面堆笑:“见过,见过。”
荀子请春申君回到客厅,一同坐下。县丞、李斯、陈嚣及衙中的司马、司空、县尉诸官吏都陪坐于一旁。
春申君问道:“荀老夫子,荀夫人随你长途跋涉,一同来到兰陵,病体如何?”
荀子说:“还好。”
春申君表示要亲去探望荀夫人,荀子急忙劝止,代夫人领情。
一阵寒暄过后,荀子见春申君迟迟不入正题,他开诚布公,自己先将话题敞开:“令尹,荀况二次回归兰陵,又犯下欺君大罪呀!”
春申君先是一惊,而后玩笑地缓和气氛:“不会如此严重吧!”
荀子严肃地说:“是的。你问县丞,确实如此。”
县丞不知所措:“这……”
荀子说:“县丞,令尹在此,你尽管依实而讲。”
县丞更难启口:“这……还是请荀县令讲好。”
荀子说:“好,我来讲。人之性生而好利,不富无以养民。好利求富,好荣恶辱,无论君子与小人,皆相同也。鸟穷困就啄,兽穷困就抓,人穷困就诈,自古至今,没有使百姓穷困而能够不遭危险的。所以,为政者若取信于民,决不可肆意搜刮民财。一搜刮民财,乃亡国之道。即如国库塞满,亡国之日也就为之不远了。若以政裕民,下富则上富,民富则国强。因此,荀况未禀明大王与令尹,即断然革除以往横征暴敛之法,改征什一之税。罪过,罪过,请令尹惩处。”
“荀老夫子,这就是你的罪过吗?”
“正是。”
“老夫子非为有罪,乃是有功。大王完全赞同荀老夫子以政裕民之主张。黄歇此次兰陵之行,耳闻目睹百姓欢愉之情。我回去后,要面见大王,使大王接受荀老夫子的谏言,在楚国颁布新法,以兰陵为榜样,革除横征暴敛,仅收田野什一之税。”
“如此说来,我之罪可免了?”
“老夫子推行新政有功。”
荀子向县丞望了一眼:“县丞,你听到了吗?”
县丞心中有些惶然:“是是。卑职洗耳恭听。”
衙役进来禀报:“启禀荀县令,齐国贩马人越江求见。”
“令尹,今日你来得真巧,我要问一桩官司,咱们一同听听如何?”
“好。”
“传贩马人越江来见。”
衙役领贩马人来至厅前,越江跪拜:“越江给荀大人叩头。”
荀子说:“见过令尹。”
“啊?楚国的令尹在我们齐国就是宰相啦!小民今日能见到宰相,真是天赐的福气。小民给令尹叩头。”
“越江,闻听我的学生李斯言讲,你要见我,有什么冤屈就讲吧!”
“小民贩马多年,从赵国长城之外买马,卖到楚国的两淮吴越之地。县丞多次勒索钱财,小民都忍气吞声,双手奉上。此次县丞又要我为他从赵国买下两名美女做妾,小人未有从命,他将我连人带马困在关卡之外,时有三月,马饿死十匹。万般无奈,小人星夜偷越关卡,不幸被县丞发觉,抓至公堂,绑赴刑场,要将我腰斩于市。也是我不该死,正遇上荀大人你来到了兰陵,才将我赦免。小民去至吴越,卖了马匹,亏了本钱,得了活命,思想前后,气愤难忍。因此又返回兰陵,要状告县丞,请荀大人为小民做主。”
县丞在一旁坐不稳了,气极败坏地说:“你……你莫要胡言乱语,诬陷好人!”
“令尹,荀大人!小民若有半句谎言,甘愿让大人绑赴刑场,将我腰断三节。”
荀子问:“你可有凭证?”
“有,这是他要我为他买赵国美女的亲笔书信。”他掏出一片竹简,交给荀子。
荀子看了竹简,转交给春申君。
春申君怒问县丞:“这个越江就是齐国的奸细吗?”
县丞吞吞吐吐,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他本想只在案卷上做些手脚,诬陷荀子,泄其私愤。不想,这个被荀子放走了的马贩子今天又回来了,还告了他的状,揭了他的底。他连重新思考对策,转上一个弯,施一个金蝉脱壳计的时间也没有。
春申君让人把越江的案卷取来。这个案卷,是春申君初到兰陵,县丞作为荀子的罪证给他看的,如今反成了自己的罪证。春申君顺手抽出一张郢陈都城的地图,问越江:“你见过这一张郢陈都城的地图吗?”
越江说:“没有见过。”
春申君问:“有人说这是你做齐国奸细的罪证。”
“令尹,这是血口喷人!小人只会贩马,不识地图,更不会绘制地图。请令尹明察。”越江连连叩头。
春申君从案卷中又取出了一件荀子写给齐王建的密信:“荀老夫子,你给齐王的密信是何时写的?”
荀子不知春申君的话从何说起,问道:“令尹,我何时给齐王写过密信?”
春申君说:“有人说这是你与齐国暗中勾结的证据!”
荀子愤怒了:“无稽之谈!”
春申君又问越江:“荀县令是否交你一封书信,让你带给齐王?”
越江再次叩头说:“令尹老爷,冤枉!这是陷害小人,也陷害荀县令。”
春申君当场问毕,怒视县丞:“你还有何说辞?”
县丞理屈词穷,慌忙跪起:“这……卑职有罪,卑职有罪!”
春申君怒指县丞斥道:“一个小小的县丞,竟敢勒索百姓,诬陷荀老夫子。荀老夫子放走的齐国奸细在哪里?放走的杀人凶犯在何处?我已向你讲明,诬陷者要反坐,今日我就问你一个勾结齐国,放走杀人凶犯之罪!”
县丞失声痛哭:“令尹,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春申君问荀子:“荀老夫子,你看怎样?”
荀子略顿片刻说:“为臣者,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国宝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国器也。口能言之,身不能行,国用也。口言善,身行恶,国妖也。治国者必敬其宝,爱其器,任其用,除其妖。”
春申君果决地说:“好!今日本令尹就要为国除妖。来人!”
春申君从郢都带来的两个武士闻声入内,春申君命令道:“将他与我拉出去,腰斩于市!”
县丞连连叩头,乞求饶命,此时已是无用。两个武士把县丞拉出县衙,兰陵的衙役忙推来囚车,一同将县丞钉入木笼,解赴刑场。兰陵百姓围观追逐,愤怒声唾骂声,响遍兰陵街头。春申君从郢都带来的武士威严地站在县丞曾经监斩罪犯的十字街头,挥舞雪亮的宝剑,将县丞腰断三截。兰陵百姓无不拍手称快!这个陷害贤良,笑里藏刀,索取贿赂,坑国害民魔鬼,终于伏法。
县丞是县令的助手,负责一县的经济司法税收和官吏。斩了兰陵县丞,荀子缺少了助手,春申君询问荀子谁来做县丞合适。荀子推荐他的学生李斯。春申君满口应允,向李斯叮嘱说:“李先生,愿你日后相助荀老夫子,依照老师的主张,将兰陵治好,我在郢都做你们的后盾。”
李斯拱手施礼:“谢令尹!”
“荀老夫子,兰陵的事情全靠你啦,我明日就要回去了。”
“令尹,还有一事未了呀!”
“何事?”
“屈润大夫之子屈光,在兰陵强奸民女,逼死人命一案尚未了结。”
“啊?”春申君的心中一惊,他未曾想到荀子会重提屈光的事,迟疑有顷,问道:“老夫子,你看此案当如何处置?”
“依法处置。”荀子回答得很坚决。
春申君犹豫了。处置十个像县丞这样的官吏容易,处置一个屈润之子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屈润在朝中为上大夫,他身后有屈氏贵族成百上千,稍有疏忽,就会引来朝廷的动乱。
荀子见春申君对处置屈光一案没有回答,申述道:“令尹,礼义者,治之始也。法者,治之端也。有乱君,无乱国。有使国家安定之人,无使国家自行安定之法。法之条令虽多,无依法行事之人,则法存犹亡。”
春申君依然犹豫道:“荀老夫子之意……”
荀子说:“湖泊,是龟龙之所在;山林,是鸟兽之所在;国家,是百姓之所在。湖泊枯干,则龙龟就走了。山林毁坏,则鸟兽就走了。国家失去了治理,则百姓们就走了。我乃一县之令,你乃一国之令尹,应该使民安居乐业。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对于强梁暴恶之徒,严刑惩罚,且无论何人,不徇私情。”
春申君深明荀子之意,他反转过来想,既要请荀老夫子在兰陵实行新政,以兰陵之榜样使楚国兴旺,就不可顾虑许多。杀人偿命,古来之道,也并非老夫子一人所制。杀了屈光,平了民愤,也可压一压朝中贵族的气焰。想到这里,他颔首道:“好,就依荀老夫子之见,杀人者死!”
春申君回至郢都的第二天,兰陵衙役奉荀子之命也赶到了郢都,会同令尹府的武士,突然闯入屈润府门,要将屈光抓获归案。
屈润的夫人哭天叫地,拉住儿子不放手。屈润也慌了手脚,不知所措。他知道不久前春申君去兰陵查巡荀子放走齐国奸细一事,不曾想,此事未闻结果,倒是兰陵县衙役会同令尹府的武士先来抓他的儿子伏法。分明他与县丞的密谋又失败了。他的怒火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喝斥夫人:“滚开!”
屈光喊爹叫娘,被衙役带上木枷,拉出了府门。
屈润夫人跪在丈夫面前放声大哭:“我的儿子呀!我的宝贝呀!难道就让他这样的走了吗?”
屈润眼中射出凶狠的目光:“荀况,我与你不共戴天!”
屈润急与他的屈姓贵族商量,扬言荀况来到楚国,要像吴起一样,向我们开刀了。荀况要在楚国实行变法,乘其立足未稳,应该把他早日除掉,以免后患。但因荀况仅在兰陵一县施政,除了屈润,别的贵族还未有亲自领略荀况的新政,所以,有的不大热心,有的还要等等看。有几个敏感的贵族支持屈润,为他出主意,让他去见大王。
屈润去拜见楚考烈王。因春申君从兰陵回郢都之后即把荀子的所作所为皆向大王作了禀报,楚考烈王闻听屈润求见,便推说宫中有事,让他去见春申君。
屈润只好来到了令尹府邸。他原是这里的常客,不用通禀,就进了大门。走到客厅,问令尹现在何处?都推说不知,等了许久,不见人回,只好自己又走了。如此三天来了三次,三次见不到令尹踪影,屈润有些不耐烦了。他第四次来到春申君的客厅,告诉侍者,他有要事,一定要拜见令尹,若再见不到,他就不走了。儿子的性命是死是活,就在这几天中,岂能不令他心焦吗?
屈润终于等上了春申君,一见面,春申君即歉意地说:“屈润大夫,抱歉抱歉,听说你已来府中三次了,这几日朝中事忙,家也难回,今日又让你久等了。”
屈润顾不得倾吐怨言,更无心寒暄,开口直说正题:“令尹,我的儿子屈光让兰陵衙役抓走了,你要帮我救他一救呀!”
春申君故作惊讶:“是吗?几日抓走的?”
“已经六天了!”屈润伸出了六个手指。
“为了何事呢?”春申君问。
屈润听到春申君的问话,心中凉了半截。你从兰陵刚刚回来,又是兰陵衙役与令尹府的武士一同去我府中抓走的人,你能不知道吗?可是,此时他不敢顶撞,只好硬着头皮向春申君回答说:“令尹,也是我儿屈光有过错,他在兰陵误伤了人命。”
什么误伤人命?你的儿子屈光是强奸民女,因奸杀人,且是两条人命。春申君心想,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又来骗我。
屈润装出一副乞怜求告的样子说:“令尹,即便我儿有错,也当看在我跟随你多年,看在我屈氏在朝中历代皆为楚国的栋梁之臣,网开一面,给我儿一条生路呀!令尹,往日你的谕令我句句照办,今日请你为我的儿子说上一句话吧!”说完双膝跪地,连连作揖。
春申君伏身将屈润搀了起来。他曾对屈润十分欣赏,认为此人有才干,善辞令,做事灵活,使用他的谏言,曾经化险为夷,了结了不少难事,所以任他为右尹,作为他的一只膀臂。然而,他渐渐地发现此人有一个致命弱点,私心太重。尤其在荀子来到楚国之后,他常常以一己之私利,颠倒是非,混淆黑白,为他招来了许多的麻烦。荀子二次去兰陵,若不是春申君亲自巡查,单听他一面之词,怕又会铸成大错,这样的人,怎能用得?他不正是荀子所讲“口言善,身行恶”的“国妖”吗?
春申君知道屈氏贵族,在朝中权势甚重,也不愿意当面给屈润难堪。他看着屈润可怜巴巴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屈大夫,教子不严呀!儿子犯罪,父母痛心,我也为你难过。只是此事犯在兰陵,且人已被兰陵县衙抓走,我虽是令尹,也要遵从王法,怎好为一个杀人凶犯开脱呢?”
屈润急得几乎要哭出声来:“令尹,难道说我的儿子只能一死了吗?”
春申君说:“屈大夫,你也是一个知法的人。若要赦免死刑罪犯,只有大王写下诏书。若要瞒天过海,徇些私情,只有求荀县令开恩了。”
屈润明白了,如今找谁也无用了。上至大王、令尹,下至兰陵县令荀况,他们已上下沟通,连为一体,让我去宫中乞求大王赦免,见不到大王的尊容,让我去兰陵乞求荀况,岂不是自寻无趣吗?大王的诏书敢于不听,大王的政令敢于更改,大王的赏赐敢不接受,对于这样的人,用什么能打动他的心呢?
在屈润悲伤、痛恨的同时,兰陵的百姓一片欢呼,人们奔走相告,把贵族恶少屈光从郢都抓回兰陵来了。
这个恶棍曾会同县丞在兰陵为非作歹,奸污少女,杀了人,逃之夭夭,重回郢陈都城当起了少爷。
灵儿祖孙二人死得苦呀!兰陵大旱三载,饿死了多少人?这一老一少没有被饿死,反被屈家的二少爷害死了!
监斩的这一日,屈光被囚车拉赴刑场。万里无云,阳光显得分外的明亮。来观看斩刑的人比那日斩县丞还要多。灵儿的族人和乡邻怀着仇恨来了,被屈光蹂躏过的少女和他们的父母兄弟怀着切齿之痛来了。他们拥着囚车,相近的向屈光脸上吐唾液,抹牛屎;远处的向屈光投石块,掷瓦片。
荀子乘车在刑场上出现了,百姓们欢呼跳跃,这位年近六旬的老人,上敢顶大王,下敢斩恶棍,实行新政,爱护百姓,几辈子也寻不到这样好的县令呀!
天到午时,荀县令下令了。刽子手把屈光拉下囚车,扔至刑场的木墩前,只见火红的太阳下刀光闪亮,霎时,喷洒出一道血污,又一个吃人的恶魔倒在了兰陵百姓面前。
百姓们欢呼着奔向荀子的监斩台,万千双手激动地摇着摆着,万千名男女跳着喊着:“荀县令!荀青天!”



兰陵北行二十里,有一座文峰山,那里山石峭立,古木参天。一棵巨大的银杏树,已长有上千年,枝繁叶茂。夏日,它像一把巨大的绿伞撑在空中,树荫下凉爽宁静,山泉在不远处叮咚作响,小溪从树下潺潺流过,景色优美,清新宜人。
秋日,密麻麻橙红色的果实挂满了枝头,像一树盛开的红梅,小溪中落下了银杏的果实,顺水漂流,将山溪染红。
荀子带领幽兰、李斯和陈嚣踏石径,跨小溪,绕巨石,攀上了文峰山,来到这棵银杏树下。银杏果儿已经成熟,绿叶红果,翠柏苍松。荀子围绕着银杏树转了一圈,感叹道:“幽哉,美哉!”
幽兰高兴地拍起手来:“呀,这里美极啦!”
荀子观赏着这秀丽的山峦问幽兰:“兰儿,你知道这里叫什么地方吗?”
“不是叫文峰山吗?”
“为何叫文峰山呢?”
“不知道。”
荀子怀着一股崇敬之情讲道:“这里原来叫神峰山。春秋时,鲁国出了一个季文子,鲁国人为了纪念他,才将神峰山改为文峰山。”
“爹,季文子为何如此了不起呢?”
“季文子在鲁国久执国政,曾经经历了鲁宣公、鲁成公、鲁襄公三代公室,大权在握,一手执掌着鲁国的朝政和财富。然其妻妾不穿锦缎,只穿布衣;马不食粟米,只食草料。忠贞守节,数十年如一日。像这样的人,百姓怎能不想念他呢?”
“啊!季文子真是一个令人崇敬的人!”
“不富无以养护民情,不教无以调理百姓。家有百亩宅院,百亩田地,使之务其业而不夺其时,可使其富;立大学,设幼学,修六礼,明世教,可使民走入正道。诗曰:‘饮之食之,教之诲之。’这样王者的政事就完备了。”
李斯说:“老师,你是不是想在这里办上一所书院?”
荀子微微一笑说:“是的,在这里开办一所书院,名字就叫文峰书院,你们看好吗?”
李斯、陈嚣、幽兰齐声说好。
荀子在秋季农事过后,征调徭役在文峰山上修筑了一座幽静的文峰书院。同时,在兰陵城内,靠近县衙的湖边,还修起了一所幼学,由陈嚣执教。远近的青年学子闻听荀子在文峰山修好了一座书院。不顾路途遥远,从四面八方慕名投奔。
文峰书院开学了。
荀子将县衙中的事务暂交李斯和司空、司马、县尉料理,他来在文峰书院亲自执教。学堂中坐满了来自楚国、齐国、魏国、赵国的学生。
荀子讲道:“君子曰,学不可以半途而止。木材经绳墨则直,刀剑经磨砺则利。君子博学且能每日自省,则明智而行无过错。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人之心可备矣!故不积跬步,无以达千里;不汇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有人问,我想由卑贱变高贵,由愚笨变智慧,由贫穷变富有,可以吗?我说,可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学习。君子无爵而贵,无禄而富,不言而信,不怒而威,穷处而荣,独居而乐,君子那些最崇高、最富足、最庄重、最威严的品格,不都是由学习中积累起来的吗?”
学子们听得神情专注,心中兴奋。
“人的本性是恶的。然而可以改恶从善,好的品行,不是人生来就有的,可以通过学习而得到它。所谓圣人者,乃是普通人长期积累好品行的结果。普通的老百姓,积累好的品德达到完备的程度就叫做圣人。”
学子们听到这里又是一阵兴奋。
“圣人以仁义为本,明断是非,言行一致,丝毫不差,没有其它奥妙,就在于把学到的东西付之于行。人非生而知之。良弓,不经过矫正不能自己端正。快马,没有马辔的约束和好的骑手不能日行千里。人,虽然天资聪慧,也须要择师而学,择友而处。得贤师听到的是仁义之道,得良友看到的是忠信谦让之行,自身日进于仁义之中,不自知而从义;若与坏人相处,听到的是欺骗奸诈的坏话,看到的是污秽、淫邪、贪利之行,自身将要加于刑罚杀戮而不自知也。国将兴,必尊师,尊师则礼法行;国将衰,必轻师,轻师则人的性情放纵。人的性情放纵,则礼法破坏,国生祸乱,后患无穷。”
文峰书院的青年学子中有一位是鲁国人毛亨,祖籍曲阜,慕名到文峰书院拜荀子为师,听了荀子的讲授,对荀子更为崇敬。每次荀子授课完了,他总愿意找到荀子,再询问一些不甚明了的话,请荀子解答。荀子见毛亨勤学好问,也十分喜欢他。
一日,荀子把毛亨叫到自己的书斋,从书架上取出一捆简册,和善地对毛亨说:“毛亨,你是鲁国人,来自孔老夫子的家乡,应该承继孔夫子的治学精神。孔老夫子以六艺教弟子,他说,《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神化,《春秋》以道义。我这里有一部经孔老夫子删编过的《诗》,保存了多年,以我学《诗》所得,又作了一些增删,今日送与你,望你好好研读。”
毛亨双手接过来,恭恭敬敬地向荀子叩首道:“谢谢老师。”
荀子赠《诗》给毛亨出于对弟子之爱。不曾想,数十年后,秦始皇焚书坑儒,烧掉了许多儒学经典,《诗经》也在劫难逃。毛亨冒着生命危险,将这部《诗》保存下来,传于其子毛苌。而后毛苌设坛讲《诗》,使得《诗经》传流千载,为传播中华文化立下了不朽的功绩。



冬日里,荀子下令开挖水渠,北起抱犊崮山下,南至兰陵县城之东,数十里长,车水马龙,镢挖肩挑,好不热闹。
百姓们将挖出的土,在两边推起,高高地举起夯石,一夯一夯地砸下,在水渠两边,打下两条长堤来。寒风刺骨,一个个却汗流浃背,赤臂光脚,谁也不觉得寒冷。
休息时,他们手拍皮鼓唱歌。这皮鼓,用革做面,内装谷糠。农夫以鼓击节拍,欢乐地唱着兰陵的民间小曲。

请成相,
打堤梁。
挖土通渠引水长。
旱涝不惧,
黍稷满仓,
何不唱。

官行正,
民安康。
县令做事为民想。
执法严明,
除暴安良,
无祸殃。

美酒醇,
兰花香,
兰陵是个好地方。
丰衣足食,
政通人和,
心欢畅。

夜晚,沿堤两岸燃起团团篝火,似火龙通向远方,那伴随石夯的小曲儿,飘荡在原野上,夜空中,朴素悠扬,句句动情,唱出了兰陵百姓的心声。
荀子与幽兰在月光下对坐。
“爹,你听这歌声多美!”
荀子也在细听这悠扬的歌声:“这曲子是兰陵的民歌,不知传了多少代了。”
“很好听的。”
“乐者,乐也。是人情所必不可少的。乐声中正平和,人民就和顺而不淫乱。乐声严肃庄重,人民就团结一心而不混乱。如果乐声妖艳邪僻,人民就放纵散漫,卑鄙下贱了。放纵则乱,鄙贱则争,争乱则国危,民不能乐其乡。所以,明智的君王总是要设制官吏,审定音乐,推崇雅乐,而鄙视邪僻的音乐。”
“音乐能有这么大的作用吗?”幽兰首次听到荀子谈到音乐。
荀子说:“有呀。音乐,感人很深,教化人很快,很容易移风易俗。先王就用礼乐来引导人民和睦相处。许多人不懂得这个道理,墨子就反对音乐。”
又一阵歌声传来,荀子随着歌声哼起来,幽兰也手拍节奏随着歌声唱起来。
荀子感慨地说:“兰儿,你说,打夯的人唱着这样的歌能不齐心吗?如果是唱着那邪僻的妖艳之歌,能有力量吗?”
一冬的汗水,冲开了一条数十里长的水渠。
陈嚣兴奋地报告荀子明日就要开闸放水,百姓一定要邀请荀县令主持仪式。荀子高兴地答应:“好!明日我去,一定去!”
初春的天气,太阳温暖宜人,去冬少雪,使得一望无际的原野刮起了风沙,已露出一些旱象来。渠水修成了,今日放水,百姓们不用担忧再出现过往的大旱,有渠水可以播种,有渠水可以滋润万亩禾苗。
水闸旁已经站满了人群,人们等盼着观看开闸放水这难忘的一刻。人能开渠引水,人能胜过天公,多少年,多少代,祖祖辈辈这是第一次。荀县令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荀县令又是个敢与天公争利的圣人。
荀子乘着敞篷马车来了,一路观看着数十里长渠。他数十年做儒士,周游了许多诸侯国,走到哪里都是研讨学问,为大王出谋献计,唯在兰陵,第一次亲自施政,第一次亲手为民除害,第一次以自己的政令为民造福。他兴奋,兴奋得超过兰陵百姓。如今已是花甲之年,他似乎觉得比往时更年轻了。
“荀县令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水闸旁,渠岸边,一齐都鼓起掌来。
荀子站在高处,向远近的百姓拱手施礼,高声讲道:“水渠开好了,旱送水,涝可排,从此兰陵不怕旱涝之灾。谢谢诸位,立了大功!”
季伯兄弟二人,也早已到来,听了荀子的话,激动地含着泪水,大声喊道:“荀县令应是首功!”
荀子郑重地宣布:“开闸放水!”
闸门提起,水从闸门下滚滚流出,卷着浪花,顺渠道流向远方,众人一片欢腾。
季仲跑到水闸旁边,接了一碗清水,恭敬地送给荀子:“荀县令,请你饮下新渠的第一碗水!”
荀子满心欢喜地接过碗,向众人说:“诸位,这一碗水,应该大家同饮!”
季伯和百姓们一齐说:“荀县令先喝吧!”
“好,老夫就不恭了!”荀子饮了一口,送给身边的季伯,季伯饮了一口,又往下传。远处的人急不可耐,跑到水闸边,用双手捧水品尝,不住地夸赞着:“啊,好甜呀!”
桃花盛开了。谷雨过后,农夫们都要准备春播。
季伯、季仲在引水灌田。
荀子视察春播,乘车路过田边,季伯看见了,高兴地喊:“荀县令来了!”
季伯、季仲和几个农夫都迎过去:“荀老爷!”
荀子下了车,向众人说:“你们引水灌田呀?”
季伯感激地说:“托荀老爷的福,兰陵再不用求雨祭天啦!”
“这就叫制天命而用之,人定胜天!”荀子用力地向天空挥了一拳。
众人哈哈大笑。
“荀老爷,你一路辛苦,到我家里歇歇脚吧!”季伯热情邀请荀子。
“你家在何处?”
“就在前边。”
荀子向身后的李斯说:“走,咱们到他家中看看。”
季仲闻言往家里跑去。
“你兄弟干什么?”
“荀县令要到家中去,他要告诉家里,准备准备呀。”
“哎,我们看一看就走,还准备什么?”
季伯带领荀子在家门前下了车。季伯的母亲迎出门来,跪地叩头:“荀老爷,托福呀!”
荀子赶快双手搀起季母:“啊,快起来,起来!”
季伯请荀子、李斯进屋内。季母忙说:“穷人家,脏得很。”
季仲领来新娘,新娘向荀子施礼:“拜见荀老爷!”
季母满脸堆笑,介绍说:“这是我季仲新娶的媳妇。”
荀子问季仲:“去年你在山林里为盖新房伐木,我处罚了你,不忌恨我吧?”
季仲说:“不忌恨。”
季伯捧来了一坛酒,倒了两杯送与荀子和李斯:“荀老爷,李老爷,尝一尝我家酿的美酒!”
荀子、李斯接过美酒,喝了一口。荀子夸赞说:“不错!咱们兰陵人,家家都会酿酒,是吗?”
季母说:“是的是的,祖上传下来的,用郁金香酿酒,走遍天下,只我们兰陵有!”
荀子对季氏一家人郑重地说:“富为人间正道。下富则上富。有人不解,我一个儒士走遍齐、秦、燕、赵诸国为了什么?不解我为何不在楚王身边做上卿,要到这兰陵来。荀况要寻求以政裕民。百姓若要富足,务必以农为本,工商为贵。我兰陵百姓,要做良农、良工,还要做良商。兰陵的美酒可以运至四方,与之互通有无,换回东海的鱼盐、西方的皮革、北方的快马。仓库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民富而邦兴呀!”
季母笑着说:“对,对!民以食为天嘛!”
季伯说:“荀老爷说的极是。过往我兰陵只知务农,却不知把自家的酿酒用来发财。今后有了荀老爷做县令,我兰陵百姓生财有道了!”



幽兰从赵国邯郸买回来的一面铜镜,渐渐的昏暗不明了。幽兰问李斯会不会磨镜,李斯不会,他让幽兰等待磨镜的人来。幽兰久等不见有磨镜人到来,又求之于陈嚣,问他能不能帮助磨一磨。陈嚣接过镜子看了看,已很难照出人的面容。他答应试试看。
不几日,陈嚣把铜镜磨好了,用一块丝绢擦试干净,送到幽兰的房中:“兰妹,你看行不行?”
幽兰接过铜镜,照了照自己的面庞,清秀又红润,惊奇地说:“哟,陈嚣,你什么时候学会了磨镜的手艺?磨得真明亮!”
陈嚣腼腆地说:“我不会磨。古书上写着荆山之石可以攻玉,我想用它磨镜定然明亮,就找来一块荆山石试了一试。”
幽兰很高兴,她发现陈嚣平日不爱多言多语,却怀有内秀,不可等闲视之。
傍晚,李斯找幽兰一同去浇花。幽兰拿陈嚣磨好的铜镜给李斯看:“我的铜镜让陈嚣磨好了,你照一照。”
李斯接过镜子随便照了一下,不经意地说:“还可以。”
幽兰问:“怎么,不好吗?”
李斯说:“好。不过,这非是我等所为。”
幽兰问:“你要做什么?”
李斯踌躇满志:“我要做卿相,做王公。”
幽兰有些生气:“你是不是瞧不起陈嚣?”
“不,不!”李斯说:“人各有志,我只是不屑做这磨镜之事。”他拉起幽兰就要走。
幽兰问:“做什么?”
“浇你心爱的兰花呀!”李斯说着把幽兰从座席上拉了起来。
“哼,看你将来做卿相!”幽兰随李斯一同出了房门。
盛夏的傍晚,微风吹散了暑热,身上一阵阵凉爽。李斯从井中打水,幽兰用瓦缶提水浇花。一棵一棵,一盆一盆,幽兰浇得很仔细。在井台边,她一不小心把水洒在了李斯的身上。李斯挑逗幽兰,说她有意使坏,提着大水桶追赶幽兰,要向幽兰身上洒水报复。幽兰在前面跑,李斯在后面追,幽兰不小心在转弯处绊了一跤,李斯在后面追赶来不及停步,被幽兰绊倒,一桶水全洒在了幽兰的身上。幽兰穿着一身白色的丝绢,上下湿透,显现出优美的胴体,那尖尖的乳峰,细细的腰围,雪白的两腿,全暴露在了李斯的眼前。
李斯倒伏在幽兰的身上惊呆了,幽兰羞涩地低下了头,忙用双手遮挡住双乳。李斯望着幽兰娇羞的面容,不敢放肆,只轻轻地用手触动了一下幽兰的腰肢,幽兰惊叫了一声:“哎哟!”
荀夫人听见了,在远处喊道:“兰儿,怎么了?”
幽兰赶快推开李斯,小心地回答说:“没事儿,我在浇花!”
荀夫人说:“小心点儿,别把你那兰花整坏了。”
幽兰没有答话,只是嗔怪地瞪了李斯一眼。李斯指着幽兰湿透了的衣衫,诡谲地一笑。幽兰快步跑回了房中,换掉那湿透的衣衫。
荀夫人为幽兰的婚事挂心,她对荀子说:“兰儿不小了,该为她成婚了。”
提起女儿的婚事,荀子也颇多感伤:“是呀,这些年东奔西跑,把兰儿的婚事也耽搁下来。”他问夫人:“兰儿心中好像有人了,是么?”
荀夫人说:“兰儿原来与韩非要好。韩非走了,她与李斯、陈嚣相处多年,都甚相合,最为相近的要数李斯了。”
荀子想了想说:“李斯与陈嚣都是我的好弟子。婚姻之事,应随女儿心愿,兰儿若想与李斯成婚,待到盛夏过后,就为他们办了婚事。”
秋日是收获的季节,田野中处处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荀子的宅院中宾客盈门,喜乐响彻云霄。县衙的官吏和兰陵的百姓纷纷来为荀子道喜。李要与幽兰成婚了。
陈嚣一人在房中,木呆呆地坐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烦恼扰乱了他的心。是为幽兰嫁与李斯心中不悦吗?他自知不如李斯才思敏捷,为人精明。幽兰嫁与李斯,是才貌相当的一对,应该为他们高兴。可是,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失意,好像自己一件最为心爱之物被人拿去了。毛亨跑进门来,把陈嚣从迷惑中惊醒。
“陈师兄,你躲在这里,叫我找得好苦呀。老师你到前庭去,代他接待宾客呢!”陈嚣没听完毛亨的话,就站起身同与毛亨到前庭忙碌去了。
洞房布置得幽雅不俗。幽兰不喜欢大红大绿,金碧辉煌。她喜欢的是典雅,幽静,清新。卧榻上铺着淡黄色的合欢被,墙壁上挂的是藕和色的麻缎壁挂,上面绘的是天蓝色的飞鸟。她心爱的兰花,碧绿青翠,放在向阳的窗前。房中唯一的红色是她头顶上的红丝巾。
闹房的人退尽了,只剩下幽兰与李斯两个人。李斯靠近幽兰的身边坐下,用手轻轻地掀开了幽兰头上的红丝巾,幽兰与李斯二目相对,微微一笑,这一笑胜过千言万语,这一笑是以身相许,这一笑是永远的信誓。
李斯拉过幽兰的手,幽兰亲昵地偎依在李斯的怀中,微微地闭上眼睛,接受着李斯温情的抚摸。人都说洞房之夜有许多说不尽的甜蜜话语,可是,幽兰与李斯谁也不说话,只是这样温柔地亲昵,亲昵,总怕有什么声音打破了这永生难忘的静谧。月儿透过窗纱照在了卧榻上面,那碧绿的兰花在月光下清秀,雅致,透明。幽兰忽然觉得自己就如同这兰花,她不需要与百花争艳,然而需要有人爱怜,浇水,施肥。兰花无人浇水就会失去生机,女孩儿无人爱怜也会干渴,枯萎。她轻声地问李斯:“你说过,我像这兰花,是吗?”
“是的。”
“你还说过,要把它永远带在身边,是吗?”
“是的。”
“斯哥,幽兰喜欢你志向远大,只望你永远也不要离开我,好吗?”
“好,永远!”



公元前250年,秦昭王去世。太子安国君继承王位,称秦孝文王。时已年过半百,先服丧一年,而后正式即位。即位的第三天便死了,其义子承继王位,他便是秦庄襄王。这位庄襄王,是秦孝文王的仲子,曾被作为人质押在赵国。阳翟大商人吕不韦在邯郸经商,结识了他,认为奇货可居,为他活动做了太子。秦庄襄王感激吕不韦的恩德,任用吕不韦做相国,封为文信侯,“食蓝田十二县”,又“食河南洛阳十万户”。
吕不韦看到魏国有信陵君,楚国有春申君,赵国有平原君,齐国有孟尝君,他们都礼贤下士,结交宾客。而秦国这样强大,却只崇尚武功,轻贱儒士,儒士都不愿意到秦国来,感到很羞耻。他曾经在邯郸拜会过荀子,请教帝王之术,知道诸侯中有许多像荀子这样的儒士辩才。因之,他决心改变秦国过去的做法,要用优厚的待遇招揽天下文人学士,无论是儒、法、墨、道、名,各种学派,不分门户,一概接纳。他张贴出了招贤榜文,传于国之内外,欢迎列国学士到秦国来,助秦国平灭六国,实现天下一统。
李斯听到了秦国出榜招贤的消息,很兴奋,告诉幽兰,他想到秦国去。幽兰正在做针黹,突然被针刺中了手指,流出了许多的鲜血。李斯急忙要与她包裹,幽兰甩开李斯,把受伤的手指用口吸吮。
李斯知道幽兰不愿他离去。只是,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不可错过。李斯盼等这样的好机会已经多年了,放过此时,将成为终生悔恨,他到荀子书房中去与老师商谈。
李斯拜见荀子后,向荀子说:“我跟随老师多年,深受老师恩德。如今,弟子想出去闯一闯。”
“到哪里去,想好了吗?”荀子问。
李斯说:“老师带我们自赵国返楚国,已有六年,六年之中老师一心在兰陵以政裕民,修治新政。而楚王与春申君并无大志,他们惧怕秦国,贪图安逸,将国都由郢陈迁徙到巨阳,春申君也将封地由淮北改于吴地。以弟子看来,希图楚王实现天下一统,恐是大业难成。”
荀子点头叹息:“是的。”
“再说齐、赵、魏、韩、燕五国尽都软弱,而今只有秦国雄心勃勃。几年来,它攻打韩国取成皋、占荥阳,置三川郡。又攻赵国夺榆次、狼孟三十七城,置太原郡。再灭东周王室,迁其君。秦国欲吞并天下而称帝,弟子以为此正是布衣之士施展抱负的大好时机。”李斯越讲心中越为激动:“人生在世,最大之耻辱莫过于卑贱,最大之悲哀莫过于贫穷。久处卑贱之位,穷困之境,还愤世疾俗,憎恶功名利禄,这不是学士的本意。我要毫不懈怠地抓住这个时机,决心西行去游说秦国。”
荀子点头称赞道:“好!这些年,我走遍了燕、赵、秦、齐、楚各国,到处寻觅圣君,以实现天下一统之夙愿。然而,亡国乱君一个接着一个,贤明圣君却无一得见,使我每每为之痛心,转辗难以入眠。如今秦国比六国皆富,兵力比六国皆强。不过,秦国若想统一天下,缺少真正有学识的儒者来辅佐君王。天下有识之士,因厌恶秦王的霸道,专横,皆不愿意事秦。吕不韦是一个有远见的人,他看到了秦国的弱点,初任丞相即广揽天下贤才。听说他还要编著一部《吕氏春秋》,集百家学说之长,为秦国所用。只此一举,就可令天下贤士云集咸阳。我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不然,我也会随你一同去秦国的。”
李斯望着荀子书斋中的书籍,说:“老师,这些《诗经》、《尚书》、《礼记》、《春秋》,一篇篇都是你给我批讲过的。老师的言传身教,使我永生难忘。弟子此去,难以在老师身边尽孝道了。”他双膝跪地向荀子磕了一个头。
“有志者,当以天下为己任,不需许多儿女情长。老师所期望的,非是你在身边多尽孝道,而是能实现老师毕生之主张。只要你能助秦国实现天下一统,我纵入九泉,也可瞑目了。”荀子说着取出一幅帛画展开来:“李斯,这是我闲暇时绘的一幅麒麟图,它头长独角,鹿身、狼爪、牛尾,全身鳞甲,似龙非龙,似虎非虎,取龙虎牛鹿,独成一体。老师送与你,愿你在秦国用你所学,成就一番大业。”
李斯双手接过帛画:“谢谢老师,弟子到秦国一定寻机见到秦王,助秦王实现天下一统,完成老师毕生之夙愿。”
“好,我所期望的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呀!李斯,我再写一封信给吕不韦。我向你说过,当年吕不韦在邯郸做商人时,曾向我讨教帝王之术。他若知道你是我的学生,对你定会另眼相看的。”荀子立即取笔,修写下了帛书。
李斯感激地双手接过荀子写好的书信,再次双膝跪地:“谢谢老师!”
荀子取过酒坛,斟上一樽酒,放在李斯面前说:“这是一樽兰陵美酒,老师为你斟的。你饮下,我再嘱咐你几句话。”
李斯双手捧起酒樽,没有马上喝,真诚的说:“老师,你说吧,我听着。”
荀子怀着深情说:“你饮下这樽酒,日后去到秦国倘有所成,一者,不要忘记兰陵有你的亲人;二者,不要忘记我讲过的鲁国季文子的故事,要严以律己,物禁太盛。”
“学生谨记老师的教诲。”李斯捧起酒樽一饮而尽。
李斯与荀子谈毕,已是掌灯时分,回到房中,幽兰正坐在卧榻旁默默地等着他。
幽兰看李斯的神情,已知了八九,问道:“你找爹谈过了?”
“谈过了。”
“我爹怎么说?”
“老师很高兴我到秦国去,还送了我一幅麒麟图。”李斯把荀子画的麒麟打开让幽兰看:“这麒麟鹿身、牛尾、狼爪、头长独角。这是老师心目中的治世俊才。礼记上说,麟凤龟龙谓之四灵。老师将他绘的这张画送与我,其心意已很明白。”
幽兰无心听李斯兴致勃勃地讲说麒麟,此时只有无序的忧伤。
李斯观幽兰不语,知道她的心事,不再多说什么。女人的心是水,男人的心是火。水柔且韧,刀割不断,似无形且有形,无论方圆长短,皆可容入,即使纤纤细空,也细不过水的柔细。
昏暗的烛光,照着幽兰灰色的面容。新婚不久的郎君要走了,一下子走得那么远,怎能不使她心伤,动情?
不过,幽兰终归是荀子的女儿,她明白李斯去秦国是要走向一个新天地,男子三十而立,今年正是李斯的而立之年,怎么能够不让他去呢?李斯是爱她的,他此去也定然下了很大的决心。一个男人,怎能轻易舍弃自己心爱的妻子呢?此时李斯也一定很痛苦,应当用好言安慰李斯几句,然而,几次想说,却又张不出口来,讲出来的只是这么冷冷的一句话:“你,就这样走了?”
“兰妹……”李斯低下了头。
幽兰禁不住一阵抽泣,用了好大的力气,也抑制不住心伤:“为了你,我得罪了韩非,也冷了陈嚣的心。如今,……你,你又要离开我。”他紧紧抓住李斯的膀臂,好像李斯就要化作飞鸟腾空飞去。
李斯为幽兰擦拭眼泪:“兰妹,我即便走到天涯海角,也不会忘记你的。”李斯欲拉幽兰的手,幽兰将他推开:“你会的,你一走就会把我忘了的!”
李斯拉住幽兰的手不放松:“兰妹,我李斯是个有信义的人。真的,我是永远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你这一走,何时回来?”
“兰陵怕是难回了。只要我在秦国得以立身,就立即把你接到秦国去!”
幽兰从窗台盛开的兰花上剪下一朵花,深情地说:“斯哥,你我成婚二载,恩爱无比。如今我已有身孕,不久就会为你生下儿子来。你要走了,你把这朵兰花带在身边,无论走到哪里,看见这朵兰花就知道有一个兰妹在想着你,有你的儿子在盼着你。”。
李斯十分珍贵地接过兰花,用罗帕包好,放入怀里。
幽兰难以自持地扑向李斯,李斯紧紧将幽兰抱在怀中。
这一晚上,他们难舍难分,离别的话彼此千嘱咐,万叮咛。幽兰望李斯去后早日捎个信来。李斯劝幽兰保重身体,照料好老师,并且为未降生的儿女起下了名字。如果生下一个男孩儿,就叫莹儿。《诗》曰:“尚之以琼莹乎而!”望儿子光洁似玉。如果生下一个女儿,就叫兰儿。愿女儿像母亲一样美。
幽兰为李斯准备好了简单的行装,陈嚣帮李斯选了一匹好马,说尽了分别的话儿,李斯从兰陵奔秦国去了。
荀子说:“陈嚣,李斯到秦国去了,你也不能总留在我的身边呀!”
陈嚣没有马上回答荀子。他想老师的话既突然,又必然。与他先后来拜荀子为师的同窗学友,韩非先去韩国了,李斯又赴秦国了,还有别的一些学友也都学成而各自离去。今日老师讲出此话,是在为我而想。但陈嚣对于自己的前程,在投师之初即已拿定了主意,因之,他反问荀子:“老师,依你的学问,你的名声,可以为三公,为卿相,为何要在兰陵做县令呢?”
荀子说:“不自知的人,往往言过其实,夸夸其谈。古之贤人,贱为布衣,贫为匹夫,不合礼的晋升不爱,不合义的俸禄不收。我不愿贪图虚名。”
“老师,我也不愿贪图虚名,只愿永远跟随老师,做一辈子老师的学生。”
“也好。以后你就做我的县丞。不过,你年纪不小了,应该寻一门婚事呀!”
“老师,弟子学业不成,不愿成婚。”陈嚣的话语很坚定。



公元前247年,李斯行程两千里,从兰陵西行到达咸阳,投奔秦国的丞相吕不韦。
这一年,恰是秦庄襄王去世,十三岁的太子嬴政即位,举国行丧葬大礼。吕不韦知道李斯是荀子的学生,十分器重,把他留在身边做舍人。不久,见他甚可信赖,即命他进入禁宫,职任值夜的郎官。这样,李斯就有了与秦王嬴政相接触的机会。
秦王政年纪幼小,又刚刚继位,国家大事皆由吕不韦和大臣处理。但是,秦王政不是一个懦弱无为的国君。他生于赵国邯郸,幼时受尽异国的凌辱,回秦国做太子又亲见列国战火纷争。他继位的这一年,赵、魏、韩、楚、燕五国之军,在魏国信陵君无忌的率领下,向秦国大举进攻。秦军被联军打败,秦将蒙骜逃走。一个叫顿弱的百姓告诉他,天下并不是太平的,不是合纵胜利,就是联横胜利。联横成功,秦国称帝;合纵成功,楚国称王。他的仲父吕不韦又招揽天下百家学子,为他编写了一部《吕氏春秋》,写的尽是治国之纲,帝王之术,让他作为教科书阅读。这样,秦王政从年少时起就立下了平灭六国统一天下,做天下皇帝的志向。
秦王政一年年长大,虽未亲政,也每日必到祈年宫中去阅读奏章。无论大事小事他都要看,常常是读至夜深,身旁堆积下比他还要高的竹简。
李斯夜晚在王宫中值勤,沿宫中长廊,玉阶,玉石栏杆警觉地巡视。每每行至祈年宫,望到烛光下的秦王政,便肃然起敬,下意识地整一整身上的衣襟。他知道,在殿中坐着的年轻人,就是当年在邯郸被歌女姬环引到荀子上卿府邸的那个年幼的孩子赵政。如今的赵政已不是一个受人欺侮的孩子,而是一国之君,平定六国的统一大业,就系于此人一身。
李斯正在思想着应该如何靠近秦王政,申述自己成竹在胸的主张,忽然,听到什么地方有响声,警觉地退到暗处。
见两道黑影沿高高的宫墙行走,悄悄飞下墙来。这是两个蒙面人。他们沿殿角轻手轻脚快步直奔祈年宫,在秦王政所坐窗前的高台下停住脚,欲攀到殿阶上去。
李斯大喊一声:“有刺客!”举剑向两个蒙面人杀来。
秦王政闻声迅速站起身,抽出墙上的宝剑,冲出宫来。
禁宫卫士闻声从四方赶来,与两个蒙面人激烈交战。
两个蒙面人拼力抵抗,杀死了阻挡他们的卫士,夺径登上台阶,直向秦王政奔去。秦王政警惕地执剑以待。
李斯快步追至台阶上,从身后刺中一个蒙面人。另一个蒙面人惊回首,看见同伴受伤,欲转身相救,被赶上来的卫士擒住。
李斯上前撕下蒙面人的面巾,露出的面孔竟是侠虎。
李斯认识侠虎。在赵国,侠虎一剑削掉了秦使随从的发髻,李斯还夸赞他好剑法。那时,侠虎告诉他,今日削一秦使发髻不足使先生称道,待日后取了秦王头颅,再听先生夸奖。
言犹在耳,今日侠虎果然来取秦王头颅了。
侠虎也认出了李斯,此人不是荀老夫子的弟子吗?他怎么在这里?
李斯为人精明,他明白自己如今是秦王的禁卫郎官,职责是护卫秦王,不容有半点疏忽。未待侠虎张口,他抢先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侠虎心中明白了,面前的李斯已不是彼时的李斯,他恼怒地大声说道:“老子是赵国人侠虎!”
“你二人私闯禁宫,行刺大王,可知有罪?”
“老子练了数年功夫,为的就是今日报仇杀秦王。不像你,卖身求荣,投靠暴君,为虎作伥!”
李斯命令:“拉下去,斩!”
卫士立即架侠虎向外走,侠虎喊道:“二十年后我还会来的!”
秦王政在殿阶上道:“慢,把他带到这里来。”
李斯与卫士押侠虎到殿阶下。
“你为何要刺杀寡人呢?”秦王政问道。
“你们秦国在长平杀了我的父亲,在邯郸城外奸淫了我的母亲,杀死了我无数的同胞兄弟。你们这个凶狠的国家,你这个残暴的君王,不杀你难解我心头之恨!”侠虎讲得咬牙切齿。
秦王政冷冷一笑:“你们赵国多次失信于秦国,终日与我秦国为敌,秦国出兵讨伐有罪而兴有道乃是天意。”秦王政转向李斯问:“你要如何处置他?”
“禀陛下,依照秦律,刺杀君王者应当悬首示众。”
“好!喂,这位勇士,朕观你剑法甚精,若想不死,朕可以开恩。”
侠虎不屑一顾:“哼!……”
“朕要干一番大事业,正需有你这样的勇士,留在朕的身边如何?”
“你快杀了我,我死也不会像狗一样侍奉你这个豺狼!”侠虎说完狠狠地看了李斯一眼。
秦王政恼怒下令:“斩!”
卫士应声架侠虎出了禁宫。
李斯作为值夜的郎官,抓住了刺客,保护了秦王,这件事干得很漂亮。秦王政用欣赏的目光望着李斯说:“你就是丞相新派来的禁卫郎吗?”
“是。”
“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李斯。”
“今日你护驾有功,朕要重重地奖赏你。”
“谢陛下。李斯从楚国来,并非仅为获取奖赏。”
秦王政对李斯的回答甚感兴趣:“啊,你为何而来?”
“为助陛下兼并六国、统一天下而来。”李斯答得简洁明朗。
秦王政吃惊的望着李斯:“啊!来,你随我宫中叙谈。”
李斯随秦王政进入祈年宫内。李斯在殿外值夜巡逻,已经度过许多个不眠之夜,他行在廊下,走过玉阶,走入祈年宫中,这还是第一次。过去,他随荀子到过齐王宫,赵王宫,楚王宫,作为荀子的学生,一个超脱的儒士,都甚潇洒,不知为什么,今晚进入这座秦王宫,心中有些紧张。只听秦王政说:“坐下,我问你,你看朕能兼并六国吗?”
秦王政如今还不满二十岁,比面前的李斯,要小上十几岁。但是他是秦国的大王,话问得很严肃,也很有分量。
能够见到秦王,并且直抒己见,这是李斯由楚至秦的迫切愿望,久盼未遇良 机。今天,秦王就坐在自己的面前,问的就是自己多日要向秦王陈述的话语,李斯十分激动,抛却了初进宫时的紧张心情,侃侃而谈:“陛下,一个成就大功的人,就在于把握时机。昔日秦穆公虽然创建霸业,终未能兼并六国,为何?只因当时诸侯国甚多,周朝王室之德望未衰。所以,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五霸一个接一个兴起,相继皆尊崇东周王室。但是,自从先祖秦孝公以来,东周王室衰败,诸侯国相互兼并,函谷关以东仅余六国。秦国乘胜征讨六国诸侯,已有六代君王。现今的六国都被秦国征服,如同秦国的郡县一般。以今日秦国国势之强盛,大王之贤明,消灭关东六国,犹如村妇扫除锅灶上的尘土一般。所以,实现天下一统,成就帝业,如今正是万世难逢的大好时机呀!倘若疏忽怠慢,延误时机,待到诸侯再度复兴强盛,彼此联合结盟,到那时陛下虽有黄帝之贤明,六国也难以兼并了。”
秦王政突然哈哈大笑,李斯不知自己讲得哪句话有错,心中一阵惶恐。秦王政收住笑声,心情激动地说:“好!你讲得好,把握大好时机,乘机兼并六国。秦国六世君王之宏愿,当毕其功于一人,上天要成就于寡人了!”
秦王政冷静下来,又问道:“李斯,朕要兼并六国,你有什么良策吗?”
李斯十分自信地说:“有!”
秦王政急切地问:“你讲。”
“离间在其先,良将随其后。陛下派人携带金石珠宝暗中游说六国中的重臣,凡可用财物收买归附秦国者,就馈赠丰厚的礼物将他拉在秦国手中。凡不肯被收买者,就派人将其暗杀。此计施行,定然使他们君臣失和,内部猜忌、混乱。此时,陛下遣良将率兵进攻,必获全胜。”
秦王政听了李斯关于当今正是平定六国的良机,和兼并六国良策的精辟之论,十分高兴:“啊,寡人今日得遇良才了呀!李斯,你是楚国人?”
“是的。”
“你跟随何人读书学艺?”
“老师荀况。”
“啊,荀况,驰名天下的一代大儒。果然名师出高徒!”提到荀子,秦王政就想起少时在邯郸,偶然与荀子相见,听其论兵的往事。荀子在他少小的心灵中,已印下了当代圣人的高大身影。如今荀子的学生,又是这样的成竹在胸,怎不令他兴奋,“李斯,你可愿意跟随寡人吗?”
“愿为陛下效命!”
“好!寡人命你为宫中长史,辅助丞相料理国事。”
李斯伏地叩拜:“谢陛下!”

十一

李斯走后,幽兰生下一个儿子,按照李斯的意愿取名李莹。外公外婆因他父亲远在秦国,分外疼爱。
一瞬之间,李莹长至九岁,他爱外公胜过母亲,荀子每每从县衙回家,他总在门前等候,此时荀子已是须发雪白,年过七旬了。
荀子在大门外下了车,李莹跑上去迎接:“外公!”
荀子伏下身子要抱李莹:“哟,外公已经抱不动了!”在李莹面颊上响亮的吻了一下。
李莹拉住荀子的手:“外公给我讲故事!”
幽兰嗔怪地说:“莹儿,外公刚刚回来,尚未洗手用饭。”
荀子满脸欢喜:“好,好,给你讲故事。”
荀子拉李莹走进书房。幽兰送上茶来,向李莹说:“叫外公休息!”
李莹摇摆着脑袋:“不,外公给我讲个鬼的故事。”
荀子问:“你不怕吗?”
“外公说鬼不可怕。”
“啊,那我就给你讲个怕鬼的故事。从前呀,在夏首的南边有个人叫涓蜀梁,生性愚笨。一天月夜赶路,他低头望见地上的影子,误以为是鬼爬在地上,吓得浑身颤抖。抬头看到自己的长头发,又以为是鬼站立着,吓得他心惊肉跳,急急忙忙奔回家中。”
“他还害怕吗?”
“他不再害怕了。”
“那是为什么?”
“他被吓死了。”
“哼,这种人真没出息。”
“莹儿,故事讲完了,快让你外公歇息歇息。”幽兰要拉李莹走。
李莹撅着小嘴不情愿地说:“就这么一点儿,一会儿再给我讲个长的。”
荀子满口答应:“好,等外公闲暇,我与你讲上一个三天三夜也讲不完的故事。”
“嗯,那才过瘾呢!”李莹随幽兰出了书房。

这几年,由于春申君以兰陵为榜样行了荀子在兰陵实行的新政,楚国的国库充实,兵强马壮,秦军不敢轻犯,百姓安居乐业,楚国大有重振雄风,再度复兴之势。公元前241年,春申君自视强盛,不顾荀子反对,积极组织赵、魏、燕、韩五国合纵伐秦,五国推楚考烈王为纵约长。由春申君主谋策划,由赵国名将庞辶统领五国军队,进攻秦国的蕞(今陕西临潼东)。秦国出兵反击,五国军心不齐,被秦兵击溃,秦军乘势攻取了赵国和魏国的许多土地,而没有敢于南下攻伐楚国。但楚考烈王见秦国的军队离楚国都城巨阳(今安徽阜阳北)只有一百六十里路,为躲避秦国的威胁把国都又迁到寿春(今安徽省寿县)。
楚考烈王年老仍然没有儿子。春申君为此事甚为忧虑,倘若楚王突然驾崩,谁来承继王位?
春申君已为楚考烈王找了许多宜于生子的少女进献给楚王,却没有生下一个儿子来。
一日,春申君从宫中回到府中。他的两个爱妾知道,今日春申君是为楚王的爱纪分娩特意进宫的,所以春申君刚走进门,佩珠和琼玉两个爱妾就问:“令尹爷,大王的爱妃生了么?”
春申君说:“生了。”
“男儿女儿?”
“女儿。”
琼玉说:“哎哟,怎么又是个女儿?”
佩珠也说:“真是的,大王怎么只会生女孩儿?这已是给他找的第十个妃子了,全生的是女儿!总生女儿,大王百年之后,王位可交给谁呢?”
春申君心烦意乱:“哎,真真愁死我也!”
佩珠说:“我的令尹爷,你莫生气。你为大王已操尽了心,一连给他找了十个妃子,都生不出个男孩儿来,只能怪他自己没本事,总不能让你代他生个男儿吧?”
“你这是怎样讲话?与我退下。”
“哟,令尹爷心里烦躁,也不能拿俺姐妹出气呀!姐姐,咱们走!”琼玉为佩珠抱不平了。说完赌气拉佩珠离去。
春申君无可奈何地望着两个爱妃走去的身影,摇摇头说:“唉!大王无有太子,这可如何得了哟!”
二十一二岁的舍人李园进来,跪禀道:“门客李园参见令尹!”
春申君压下心头的烦乱,说:“李园,你回赵国省亲,为何逾期不归呀?”
“卑人正为此事来向令尹请罪!”李园跪下叩头。
春申君说:“起来讲话。”
李园站起身:“谢令尹。李园我回赵国探望老母,恰遇齐王派了使者来聘我的妹妹做妃子,我母亲姬环当年本是赵国都城之中最漂亮的女子。今年我妹妹十六岁,长得比我母亲当年还要漂亮,且又十分聪明伶俐。她自幼熟读诗书,跟我母亲学会弹琴歌舞。她的嗓子比我母亲当年还要甜润,一支歌可以唱得人如醉如痴。她的名字李环,在邯郸城中无人不晓。因此,惊动了齐王,亲自派使者来下聘礼,一定要我妹妹做他的妃子不可。我不得不陪使者饮酒逗留,因此就在邯郸多住了几日,耽误了归期。请令尹见谅。”
“啊,还不知你有如此能歌善舞的绝色小妹。”春申君很感兴趣地说:“李园,你妹妹接受齐国的聘礼了吗?”
李园答道:“还没有。”
听了李园将她妹妹的一番夸赞,又尚未接受齐王的聘礼,春申君起了心意,试探着问李园:“可以把她接来,让我见一见吗?”
其实,李园的一番话,全是假话,他是早有预谋,有意编造了一套谎言。见春申君动了心,还故作为难之色,迟迟不开口。
春申君追问道:“怎么,是怕伤了齐国呢,还是怕我待她不好呢?若是不好推辞齐国,也就免为其难。”
李园慌忙回道:“鄙人非是此意。若令尹果真喜欢,我就将小妹接来一见。”
“好,你何时能把她接到寿春来?”
“我可以立即返回邯郸。”
“此事不可声张,要瞒过我府中之人,尤不可让我的两个爱妾知晓。”春申君吩咐。
李园会意地点头:“是,我明白。”
李园是赵国娼女姬环的儿子。姬环自从那年在侠虎等少年面前出了丑,被荀子解救,决心不再做娼女,寻了一个李姓的邯郸商人,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李环。商人暴病而死,她把婚前私生的儿子李园从养母手中要回,母子三人,相依为命。
儿子李园,自幼不安分,长大之后,独自出外闯荡,居然由赵国到楚国进入春申君府中,做了舍人。李园在邯郸逗留多日,刚走不久又带着车马回到家中,母亲与妹妹都感到奇怪。
李园压不住内心的喜悦说道:“母亲,妹妹,好事情!楚国的令尹要见我妹妹了!”
李环惊喜地问:“真的吗?”
“哥哥我在令尹面前把你夸得像天仙一般,说得令尹动了心,他要马上接你到楚国去。”李园指着门外的车马给妹妹看。
李环反而忸怩做态:“让我去干什么呀?”
李园说:“我的傻妹妹,我不是已对你讲过了嘛,令尹春申君的两个爱妾都老了。他一连给大王找了十个黄花幼女做妃子,我早看透了,他也想寻一个漂亮可心的姑娘。妹妹此去,定然会当上令尹夫人。”
李环反诘李园:“你不是说我可以做大王的夫人嘛?”
李园解释说:“妹妹,大王新娶了十几个妃子,你去了不是活受罪吗!再说,大王求子心切,而他只会生女儿,你若再给他生个女儿,更被人瞧不起了。”
姬环插话说:“环儿,妈妈我半世做娼优,只盼女儿不再做娼。你若能做了楚国令尹的夫人,就该谢天谢地了。别再难为你哥哥了,跟你哥哥去吧!”
李环矜持地说:“那好吧,看来我只有做令尹夫人的命了。”
李园悄悄地把李环由邯郸接进楚国都城,又悄悄把李环送到春申君府邸的后花园中。
在春申君花园的藤蔓后面,掩映着一座不被人注意的华贵宫室。室中毡毯铺地,四壁挂着华丽的绵缎壁画。华灯雕饰奇特,有飞鸟,有白鹤。镶金的红木漆案,金银错的龙凤铜镜,处处都显示出异乎寻常的华贵。
李园推开房门,请李环先进去,一股浓郁的馨香扑鼻而来。李环凝望着室中的陈设,件件都是价值千金的珍品。
李园问:“妹妹,喜欢吗?”
“喜欢。”李环小心地拿起了几案上的铜镜,照了照自己的青春面容,这张如花似玉的面孔,在镜中更为姣艳,俏丽。
四个侍女手捧锦衣、玉簪、洗梳用具依次进来,跪禀道:“请小姐沐浴更衣。”
李环受宠若惊地望着这些闪闪发光的衣服首饰,李园说:“妹妹,你更衣吧,一会儿令尹就到了。我回避了。”
李环心中有些忐忑:“哥哥……”
李园去而复回:“妹妹,哥哥恭喜你了!”说完,向李环诡谲地一笑,出门去了。
李环望着跪地的侍女,望着这华贵的房间,似在梦境。侍女们再次催促:“请小姐沐浴更衣。”
李环轻轻地点头。侍女们站起身,放下拿来的锦衣玉簪,为李环宽衣解带,送入一间放着大漆桶的房中。李环跨入木桶,侍女们为她洗发、洗澡。而后,侍女们为李环穿上织锦的新衣,戴上玉簪和首饰;又拿出铜镜,让她照看面容。华贵的妆束,把李环装扮得更为楚楚动人。
春申君今日也更衣净面,显得分外年轻。他不声不响地站在了李环身后,望着镜子里的李环微微含笑。李环看见铜镜内出现了一个男人,心中一惊。急回首,望见春申君仪表堂堂,站在自己的身边。
春申君爱怜地说:“环儿,梳洗好了吗?”
李环慌忙跪地:“参见令尹!”
春申君双手搀李环起来,上下打量着她:“环儿,你真美呀!”
李环含羞地低下了头。春申君用手轻轻地把李环的下颌托起来,向她微微笑着。李环挣脱春申君的手,背过身去。
春申君看了看侍女们,侍女会意离去。
春申君走向李环,拉过李环的手。李环慢慢地转过身来。
“环儿,听说你会唱歌,还会跳舞?”
“唱得不好。”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唱一支歌儿如何?”
“令尹愿意听?”
“愿意。”
“可是无人抚琴呀!”
“我来与你抚琴好吗?”
“好!”
春申君坐至琴架旁双手抚琴,李环随着琴音边唱边舞。

野有蔓草,
零露溥兮。
有美一人,
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
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
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
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
与子偕藏。

这是《诗经》中的一首郑风,描绘的是,在一个朝阳初露的早晨,青草上露水未干,一对男女在原野上不期而遇,他们望着自己盼望已久的美人,情感激动,一起躲在了带露的花草中。这首情歌,经李环甜润的歌喉唱出,又配以袅娜多情的舞姿,令春申君飘飘然,双目迷离,情欲浓浓,兀自忘情。他从琴旁站起,情不自禁双手合掌:“好,歌儿好,我的美人唱得更好!”
李环低下了头:“让令尹见笑了!”
春申君走过来挽着李环的腰肢说:“你歌中的美人儿,是你呀?还是我呢?”
李环羞红了脸:“都是。”春申君纵情大笑,李环半推半就地依附在春申君的胸前。
春申君迷恋李环,二人在后花园的秘密之处,卿卿我我,偷渡巫山,享尽了云雨的甜蜜。春申君是过来人,处处让着李环。初会男子的李环,遇上这位显贵多情的郎君,自是忘情迷醉,任凭春申君将春心撕碎。
过了些时日,李园偷偷溜进李环房中,问道:“妹妹,这些日子还好吗?”
李环脸一红,轻声回道:“好!”
李园低声问:“怀孕了吗?”
李环羞涩地低下头,小声说:“嗯。”
李园高兴地轻拍手掌:“好!”他又返回门外,看看四处无人,重又回转,对李环低声诡谲地说:“妹妹,你还想做大王的夫人吗?”
李环不解哥哥的话中之意。李园对李环窃窃耳语。起初李环面色不喜,以后慢慢地点头,明白了哥哥的心意。
夜晚,铜鹤顶端那半明半暗的烛光,照着并肩而卧的李环和春申君。
李环柔声细语地在春申君的耳边说:“令尹爷,你是一时喜欢我呢,还是永远喜欢我呢?”
“我的美人儿,我黄歇得能遇上了你,可算得不虚此生。我是永远也不会把你丢掉的。”说着春申君要拥抱李环。
李环温柔地躺在春申君的怀中说;“令尹爷,你要是永远的喜欢妾身,就让我暂时先离开你。”
春申君不解地问:“为何?”
李环更为甜密地说:“令尹爷,大王陛下待你甚好,超过了他的兄弟,你一直当了令尹二十余年。然而楚王没有儿子,他去世之后,将会立他的兄弟做国君。新君临朝,各贵所亲,你就难保有今日的荣华。你在朝中掌权已久,难免有得罪于大王兄弟之处,新君一句话你就会大祸临头,你有何办法保住令尹之位和你江东十二县的封地呢?到那时,你、我两心相爱,妾身也只有随你一死了之,你说是这样吗?”
春申君默认李环讲得在理。
李环接着说:“如今妾巳身怀有孕,妾身侍奉你为时不久,外人尚且不晓。如果你把我进献给大王,大王也会宠爱贱妾。托上天之福,妾身若有幸生一男儿,将来的楚王就是你的儿子,你不只占有妾身,整个楚国都是你的了。你说,我想得对吗?”
春申君用惊讶的目光望着李环,许久未有说出话来。李环又重复说:“令尹爷,你说妾所想的,较比将来遭至不测之罪,不是要强得多吗?”
“我的环儿,没有想到,你一个民间女子,竟能想得如此深远!”
“我讲得不对么?”
“对,对呀!”
常言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壁。春申君纳妾的事瞒过了佩珠、琼玉两个爱妾,瞒过了朝中的公卿将相,却瞒不了世人的窃窃私语。他的门客朱英从蛛丝马迹中不仅发现了春申君新纳了妃妾,还得知了春申君要把这个爱妾再送与楚考烈王。凭着他的洞察精明,预感到这件事干系重大。他寻了匹快马,连夜奔向兰陵,去找荀子商议。

十二

楚都寿春距兰陵六百余里,朱英一路北行,日夜兼程,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到达兰陵。
天巳全黑下来,荀子读完书准备入睡了,侍者禀报:“禀老爷,朱英先生从都城赶来,要见你。”
荀子心头一震。
荀夫人说:“天这么晚了,明天再见不行吗?”
荀子预料有了大事,说:“不,请朱英先生前厅相见。”
荀子急忙穿好衣服,走出卧室。
朱英见了荀子抱歉地说:“荀老夫子,朱英夜闯宅院,与礼不合,请老夫子见谅!”
“哎,哪里哪里,朱先生星夜叩门,必有大事,请坐下叙谈。”
荀子与朱英二人席地相对而坐,朱英看侍者在一旁,没有开口。荀子挥手,侍者会意退去。
朱英机密地说:“荀老夫子,京都出了大事。”
荀子警惕地问:“何事?”
朱英说:“此事出在令尹春申君身上。”
朱英将春申君新近娶李园的妹妹李环,不多日,又秘密将李环送出府外,安置住下,准备送与楚王的事说了一遍。而后向荀子郑重地说道:“我以为此事出得蹊跷,荀老夫子以为如何?”
荀子思索片刻:“嗯,此事莫非与楚王无子有关么?”
朱英说:“我也以为如此。春申君曾选了许多能生儿子的美女送与楚王,竟没有一个生出儿子来。我知那李园,乃是一个面目柔顺内心险恶之人,想来此事定是他心怀叵测。”
“是呀!倘若那李环仍生出一个女儿则罢,倘若生出一个儿子来,该将如何?”
“朱英我正为此事赶来请教老夫子。”
“李环何时入宫?”
“为时不会太久。”
“朱英,你我与春申君皆为多年至交。楚国近十数年来以政裕民,国势渐强。秦国连年攻韩、攻魏、攻赵,掠城取地,咄咄逼人,而未敢攻楚。楚国只要继续厉行以政裕民之策,乃谓之大有希望。若李环入宫,将铸成大错。常言,道存则国存,道亡则国亡。此事关乎楚国之兴衰成败,请你速速返回京都,传我忠告,劝令尹千万不可玩火自焚。”
听了荀子深谋远虑的评说,朱英有些激动。他是一个性情刚烈的人,为朋友为正义勇于舍弃一切。荀子既然把这件事看得如此透彻,他遵荀子的嘱托,说走就走。站起身道:“好!我今晚就回寿春都城去面见春申君。老夫子愿写上一信吗?”
“我写!”荀子取出帛卷与笔,匆匆写好书信,交与朱英:“请将此帛书亲交春申君,嘱他万万不可因一念之差为楚国、为自己招来大祸呀!”
朱英接过荀子的书信,辞别荀子,连夜赶路,南下寿春都城。
就在朱英去禀报荀子的几日中,春申君已作好了把李环送入楚王宫中的准备。
夜晚,春申君偷偷地潜入为李环在令尹府以外安置的新居。李环上前亲昵地迎接,将春申君引到她床榻边坐下,问道:“令尹爷,我何时入宫呀?”
春申君说:“明日。”
李环惊喜:“这么快?”
春申君并无欢喜:“大王今日就要将你送进宫去,我推说需选择吉日,改在明 天。”
李环知道春申君的心意:“我们今晚还可欢乐一晚。是吗?”
春申君有些伤感:“环儿,明日你就不属于我了!”
李环偎依在春申君怀中:“令尹爷,我永远是属于你的。我巳怀孕两月有余了,如果我有幸生得个儿子,儿子坐了大王,你就是太上皇,到那时不只我是你 的,连整个楚国都是你的了。”
春申君难分难舍地把李环抱起,度过了甜蜜的最后一夜。
日出东方,金鸡报晓。
李环对镜梳妆,扮如新娘,由数名宫中婢女将她拥出房门。宫人在门外打开车上的锦帘,将李环扶进车上。
豪华的锦车在旌旗仪仗的簇拥下缓缓向前移动。声势之大,超过楚王历次新纳妃妾。
春申君目送锦车远去。
朱英急急赶了三天三夜,于拂晓进了寿春都城。他怀中揣着荀子的亲笔书信,欲直奔令尹府,送与春申君。迎面遇见锦车仪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勒马伫立一旁。待锦车仪仗过后,望见远远站立着的春申君,他明白了,从怀中慢慢掏出荀子写给春申君的帛书,悲怆地自语道:“荀老夫子,我来迟了!”
李环进宫甚得楚考烈王的喜爱,她年轻,漂亮,又能歌善舞,哪一个妃子也不如李环受宠。
李环想起了母亲。她禀告楚王,要把母亲从邯郸接到寿春来。一者,母亲孤身一人,作为女儿应尽孝道;二者她就要分娩了,由母亲照看才最为放心。楚王答应了李环的请求。立即派了华贵的车马去邯郸把姬环接进了寿春王宫。
四十余岁的姬环由李环、李园陪同在楚王宫中四处观看,姬环从未有到过这样豪华的地方,不住夸赞着说:“如今一步登天了!一步登天了!”
李环说:“娘受穷半辈子,也该享一享福了!”
姬环说:“享福是好事,千万别惹祸,福大祸也大。你们都听着了吗?”
李园不以为然,李环忙答:“听着呢!”
姬环重复说:“不光听着,还要记住,不要惹祸。”
李园有些不耐烦:“娘,你就安心享清福吧,少操些闲心!”
姬环生气道:“唉,你从小就不听话,长大了还不听话!”
李环分娩了,果然生了一个儿子!这个消息似闪电传遍了朝廷内外。
最早知道的是春申君和李园,而朝臣中要数屈润最为灵通了。屈润闲居无事,嗅觉十分灵敏,闻讯放下了他心爱的蛐蛐,跑到李园府中去祝贺。他算计着,李环生了儿子,李园就是国舅了。楚王年老多病,一旦驾崩,李园在朝中就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自从春申君因他两次诬陷荀子将他弃之不用,他时刻等待着重新出头的时机。如今时机到了,怎能不赶快削尖脑袋向前钻营呢?
屈润来到李园的府门前,让人通禀。李园闻听屈润来拜,心想,他来做什么呢?他知道屈氏贵族在朝中的位置,但与屈润还从未有过交往。
屈润进到府内,见李园站在院中观看黄鸟,满脸堆笑,拱手施礼:“参见李国舅!”
李园并不十分热情,还礼之后,引他到客厅落座。
李园开口道:“屈大夫稀客呀!”
“李娘娘新生太子,解了大王半生忧愁,娘娘晋升王后,此乃国之大喜呀!屈润特来向李国舅祝贺。”屈润起身又作了一个长揖。
李园平淡地说:“这是大王的福分。”
“国舅,如今大王重病在身,你难道不觉得会有什么不测吗?”屈润话语诡秘,犹如多年心腹。
李园故作不解:“如今国泰民安,会有何不测?”
“恐怕有人会另有图谋吧!”
“怎见得呢?”
“国舅,太子年幼,春申君居令尹二十余年,树大根深。为了太子,你不可不防呀!”
其实,李园得知妹妹生了一个儿子,欢喜过后,也正在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动作,如何把大权抓在自己的手里。与屈润这样的人初次会面,不可泄露心机。所以,对屈润的心腹话他仅仅敷衍说道:“屈大夫,楚国上下,谁人不知春申君对大王一心一意。为楚国忠心无二,是列国中有名的贤公子。我原本是他的舍人,对于春申君我是十分敬重的。”
屈润也只得口不对心地答道:“是,是的。”
春申君为李环生了儿子这几日心中分外高兴,喝了几杯酒,与爱妾佩珠对弈。
佩珠指着棋盘说:“令尹爷,你输了!”
“哎,不能不能,我这里尚有一条活路。”说着春申君下上一子。
“哦?”佩珠端详了一阵,也补上一子:“你一条活路也没有了!”说完哈哈大笑。
此时,侍者进来禀报:“朱英先生求见。”
春申君传话有请,朱英步入庭堂,郑重地向春申君施了一礼。
春申君请朱英入座,朱英也不客气,在春申君的身旁坐下,说道:“令尹,你未曾听到街头之议论吗?”
春申君问:“议论何事?”
朱英说:“议论你送李环进宫之事。”
“我为大王选取可生太子之妃子已非一人,只有李环生了太子,乃国之大幸,有何议论?”春申君故作不知。
朱英直率地说道:“令尹,明人不用细讲。朱英此来,直谏忠言。世有不测之福,又有不测之祸。如今您处在不测之世,侍奉不测之君,怎可无有不测之人呢?”
春申君不解其意,问:“何谓不测之福呢?”
“您做楚令尹二十余年,名为令尹,实为楚王。今楚王病重,早晚驾崩。太子年幼,您辅佐幼主,掌国之大权。待幼君长大成人,或还权与他,或南面称孤,自做国君,楚国就归您所有。此即是不测之福!”
“何谓不测之祸呢?”
“李园虽为王舅,未秉政治国,却早已暗中豢养了亡命之徒。待楚王驾崩,李园必抢先进宫,假传王命,杀您灭口。这就是所谓不测之祸。”
春申君惊疑地问:“何谓不测之人呢?”
“您先行一步,任命我为禁卫郎中,待楚王驾崩,李园如抢先入宫,臣请替您执剑,将他杀死,这就是所谓不测之人!”
春申君思虑,他与李环相处时日虽不太久,情谊深厚,李环与他讲得枕边话犹在耳边。李园是李环的亲哥哥,一定会知道李环对他的许诺,怎么能做出非礼的事情呢?至此,说道:“朱先生,罢了。李园乃是一个懦弱之人,我又待他甚好,我想,他不会做出不规的事情。”
朱英恳切说道:“令尹,以荀老夫子之见,您送李环入宫,已铸成大错。今日若再不纳良言,恐悔之莫及了。”
“谢谢朱先生之好意,我相信不会有什么差错的。”春申君自信自己在朝中的威望,又自信李园不会另生反意。
朱英无可奈何地站起身:“好吧,朱英我忠言已进,告辞了!”说完匆匆走出门去。
朱英的忠言不为春申君采纳,决定离开楚国。他骑马出了寿春都城,奔兰陵与荀子告别。
荀子听了朱英的述说,甚为生气。他与朱英对楚国局势的分析,认识是一致的。无论李园如何,大王病危,太子年幼,作为令尹应该作好防备突然事变的准备。即如李园不生反叛,还有楚国的贵族重臣,他们是否会乘机谋权呢?可是春申君竟不听朱英的劝谏。“春申君,你身为令尹多年,熟知古今,为何如此的胡涂呀!”
朱英说:“以我看,不久王宫即生祸事,春申君定然凶多吉少。”
荀子道:“人生之患,在受蔽于偏见而不明大理。擂鼓在侧耳不闻,黑白在前目不见。可悲,可哀!事已至此,再难挽回。朱先生你欲怎样?”
“楚国我已难以存留。”
“好吧,你尚年轻,前程远大。去吧,离开这灾祸之国吧!”
“王宫生变,也将危及荀老夫子,你也该另做打算呀!”朱英劝荀子离开楚国。
荀子摇摇头:“不啦,王宫生变,我则不变。我乃一介儒生,儒者,在朝完善朝政,在野完善风俗。得志能统一天下,不得志则独立名节。天不能死,地不能埋,暴君之世不能污。”
“荀老夫子,如此我就告辞啦!”朱英起身要走。
“慢着。”荀子从橱中取出一包黄金,说:“这些黄金,你带在身上。”
朱英双手接过:“谢荀老夫子。”
荀子将朱英送至大门以外,看着他上马,与之挥手惜别,目送朱英飞马于朦朦的月色中。
楚考烈王驾崩了。春申君闻讯急赴王宫。身为令尹,他要为楚考烈王安排后事。行至棘门,从门后突然跃出数名武士,手持刀剑,将春申君围住。
春申君喝问:“你们要干什么?”
不出朱英所料,这些武士都是李园豢养的亡命之徒。李园从妹妹那里探知楚王已不省人事,昨夜晚间已将他们暗暗布置在宫中,他要杀春申君以灭口,以国舅之身份,独霸楚国朝政。
春申君见面前的武士,一个一个都是陌生的面孔,身披胄甲,凶相毕露。他想起了朱英的谏言,莫非李园果真生了歹心么?武士们不待春申君醒悟过来的瞬间,刀剑齐下,砍倒春申君在地。
李园从门后走出来,乜斜了一眼春申君的尸体,以新君的名义命令把春申君的头颅割下,扔出宫门,并灭其九族。

十三

李园选中屈润去执行斩杀春申君九族的命令。
屈润原本就是一个趋炎附势之徒,加上对春申君的忌恨,行动起来更为迅速,他带领武士闯进春申君府邸。春申君的爱妾佩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向武士们喊叫:“你们要干什么?”
武士不容分说,将这位往日的令尹贵夫人一剑刺死。
春申君的另一个爱妾琼玉被武士从屋内抓出来,她看见府中已被屈润带领的武士们糟蹋得不像样子,佩珠已死,别的妃妾、侍女、舍人,都已躺在了血泊里,哭泣着跪在屈润面前:“屈大夫,令尹爷往日待你不薄,求求你饶了我吧!”
屈润冷酷地瞧也不瞧琼玉一眼:“我乃奉新任令尹李园之命,斩灭九族,概不容情。杀!”
武士一剑又把琼玉刺死倒地。
屈润将春申君的家眷、族人,斩杀绝尽,春申君收养的门客,有的被杀戮,有的闻讯逃命。
李园十分满意屈润对春申君家族的处置,做得干净利落,特意把他叫到府中,设宴褒奖。屈润受宠若惊,再次表白了他对新令尹的忠心。李园知他与荀子怀有旧怨,又遣他去往兰陵,将荀子革职查问。
屈润久久盼等的就是这一天,他对荀子的万般仇恨,可以一朝发泄了。他手捧新君的谕旨,耀武扬威地奔赴兰陵,趾高气扬地走上兰陵县衙大堂。
屈润大声喝问:“荀况何在?”
值班的衙役回答说:“荀县令正在乡间巡察民情。”
“传他速来见我!”屈润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衙役应诺,急忙出门去找。荀子悠然走进衙来。
衙役禀告荀子,屈润来了,样子甚凶,怕是出了什么大事。荀子来到堂前,看见屈润略一拱手,不以为然地说道:“我以为是何人,原来是屈大夫。”
屈润正色道:“荀况,屈润今日奉新君之命,来到兰陵,你且听我宣读诏谕吧。”
荀子不悦跪地:“大王陛下……”
屈润念诏书:“兰陵县令荀况,职任兰陵旷日持久,积怨甚多,且与叛臣黄歇结党营私,欲独霸一方,在兰陵自立一国。今黄歇伏法,敕命将荀况革职查办。”
自从朱英走后,荀子已料到会有这一天。听屈润读完诏谕,愤然站起:“屈大夫你终如心愿了!”
屈润讥讽地说:“荀老夫子,你可知也有今日呀?”
荀子甚是冷静:“我知道,痈疮迟早要化脓的!”
屈润命令:“将荀况押下!”
裨将指示武士将荀子双手上了木枷,带出兰陵县衙大堂。
幽兰听说屈润来了,还气势汹汹,已经把爹爹叫至大堂,她忙去告诉母亲。荀夫人此时已是白发苍苍,年老多病。她想,屈润来,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事,让幽兰搀她到前衙来看。母女二人行至院中,正望见荀子身带木枷被押出堂来。幽兰惊叫一声:“爹!”
荀夫人一句话没有说出来,气昏了过去。幽兰小心地让母亲坐在地上,大声哭喊着:“娘!娘!……”
荀子听到了,不顾武士的阻挡,步履踉跄地向幽兰母女走过来。望着气绝的夫人,看着自己身上的木枷,忍不住悲恸长啸:“天呐!”
屈润厉声向荀子喊叫:“走!”不容荀子再回首望上妻女一眼。
陈嚣跑来,帮助幽兰为荀夫人理气,一边喊着:“师母,师母!”
荀夫人缓过气来,望不见荀子在哪里,大声哭道:“你老师呢?快追上你老师,他们要害死他呀!”
屈润带荀子走出县衙大门,县衙门外早已聚集了人群。看见荀子戴枷走出门来,齐声跪地呼喊:“荀老爷!”
荀子望着跪在面前的男男女女,不由得一阵心酸。
老妪痛哭流涕地拉住荀子的衣襟:“荀老爷,你是个好人呀!”
季伯大声喊着:“荀老爷,你冤枉呀!”
屈润张牙舞爪地号令武士:“把他们赶走,都赶走!”
武士们执鞭驱赶百姓,百姓们躲避着鞭挞,追赶着荀子,不肯散去。男女老少,相互搀扶着,一直把荀子送到监牢的门前。
夜晚,屈润积怨已发,心中高兴,与他同来的裨将在官驿中相对饮酒。缶倨鹁票担骸敖飧鲕骼贤纷佑牖菩唇幔运皆辜幼镉谌耍鸸鷯家、利自身,害人无尽无数,今日总算恶贯满盈了!”
裨将说:“看来这里的百姓拥戴荀况之人甚多呀!”
“笼络民心,独霸一方,欲自立一国,这正是荀况的一条大罪。所以新任李令尹,在我临来之时,反复嘱告,一定要除掉荀况!”屈润的话说得很坚决。
裨将思虑:“如果公开斩首,恐怕要生事端。”
“那就暗暗地”屈润狠狠地做了一个杀人的手式。
荀子被抓入监牢,如同天空响霹雳,在兰陵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文峰书院的学子们无心读书了,聚集在一起愤愤不平议论。
毛亨说:“屈润是楚国的贵族,他早就图谋扼杀荀老夫子在楚国推行的新政,为他的儿子报仇!”
另一学子说:“楚国今天杀了荀老夫子,如同当年楚国杀了吴起,秦国杀了商鞅!”
学子们论定,如今秦国蚕食六国,日盛一日。楚国没有了荀老夫子,便不会长久了。
在季伯家中围聚了不少农夫,男女老少为荀子被捕入狱悲伤落泪。季伯愤怒地握拳击案:“老天不睁眼啊,果真是好人没有好报吗?”
月光射入黑暗的牢门。天上的浮云,无声无息地移动,渐渐遮住了月光,监牢中越发的黑暗。
初冬的夜,漫长冰冷,牢房中无一丝温暖,八面透风,墙壁冰冷,木栅冰冷,地面也冰冷。
荀子站立在木栅的后面,凝望着黑魆魆插的夜空。荀子已由初入牢门的愤慨哀伤,转入冷静的凝思。数十年的风风雨雨,似乎一下子全部重现于眼前,感叹,忧心,愤怒,也一齐涌上心头。
他仰天长叹,自言自语:“天地易位,四时错乱。列星堕落,白天与夜晚一样昏暗。幽暗登入昭昭之位,日月无奈退落隐藏。公正无私,被诬为恣意纵横;心志为公,被说成是营私楼堂;公正执法,被认为私心害人;道德纯洁,反遭来污言秽语;仁人罢黜,傲慢强暴者擅自逞狂。天下凶险,失去多少英杰。蛟龙视为壁虎,猫头鹰视为凤凰。比干忠诚挖心,孔子圣贤拘于匡。他们是何等的智慧啊,可叹其于时之不祥!他们欲行之礼义是何等的光彩啊,可叹天下之晦盲。皓然之天空一去不返,令人无边忧伤。久乱必治,古之常理。弟子们,勤勉于学,天不会把你们遗忘。面对乱世,圣人也只能拱手等待,乱极必大治的时机一定会到来!”
裨将带武士来到牢房门外,向荀子说:“荀况,恭喜你了!”
裨将示意武士将牢门打开。突然,季伯、季仲等农夫手提木棒、铁杵不知从何处涌来,一齐站在了武士的面前。
裨将喝问:“何来狂徒?”
季伯反问道:“你们要将荀县令带往何处?”
荀子在牢房中望见季伯激动地说:“季伯!……”
“荀老爷!我们来保护你!”季伯等人上前护住牢门,指着裨将说:“你们要想杀了荀县令,除非把兰陵的百姓全杀光!”
季伯、季仲等人手提木棒、铁杵牢牢地站在牢门前,与裨将和武士怒目相峙,毫不相让。裨将恐引出事来,低声命令武士撤走。
裨将带人回到官驿,向屈润禀报了监牢中的情况,说斩杀荀况之事,不好下手。屈润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无能,无能!几个痞子就把你吓住了!”
裨将为难地说:“屈大夫,百姓们手中拿着木棒、铁杵……”
“你手中的宝剑是做什么用的?”屈润恨不能打裨将一耳光。
裨将看看自己手中的宝剑说:“动起武来,生出事端,你我都吃罪不起呀!”

十四

楚王宫被皑皑的白雪笼罩,那灰色的砖墙,红色的明柱,玉石的栏杆,精巧的亭榭,湖中的流水,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白色。世上真实的东西都在朦胧中,辨别不出它们的本来面目。作为景物,这种朦胧是一种美,让人发挥想象,心旷神怡,如进入一个变幻莫测的世界。然而,若是一个国家,这种朦胧,却是一种不祥之兆,它易于鱼目混珠,易于不辨是非,易于狂妄之徒做出害国害民的事来。
如今的楚国正在被这种灰色的朦胧所笼罩。
裨将未有斩除荀子。屈润禀报于李园,李园大怒:“无用,一个小小的县令都处置不了!”
李园闷闷不乐地来到王宫,他虽是个诡计多端的“国妖”,对于母亲还甚是孝敬。晚上,常常抽暇到母亲住的宫中请安。
姬环闲暇无事,让侍女取出她心爱的琴来,这张琴已跟随她二十多年了,父母去世之后,琴是她的谋生之宝。成婚以后,丈夫常出外经商,这琴又是她解除闺怨的伴侣。
今日,窗外飞雪,引起她淡淡的哀愁。宫中的房舍虽好,孤寂却使她难耐,所以,掌灯之后,愿意重会旧友,抚琴自解忧烦。
李园来了。儿子和女儿是姬环一生中最大的安慰。她停下抚琴,丢却了忧伤。想与儿子说上几句话。她对朝廷中的事情知道得不多,李园也不向她多讲。她只知道儿子近来很忙,姬环让侍女端来存放的鲜果给儿子吃,沏上最好的茶叶给儿子喝,李园往日在母亲身边,随便得很,今日既不喝茶,也不吃水果。
姬环关心地问:“园儿,为何心中不乐呀?”
李园开口说道:“我派了两个人,还带了许多武士前去,连一个小小的县令都处置不了!”
姬环问:“何处的县令?”
“兰陵。”
“兰陵县令,不是荀老夫子吗?”
“就是他。”
“园儿,荀老夫子学问甚高,为何要处置他呢?”
“他是春申君黄歇的死党,不除掉黄歇的党羽,我怎为令尹?”
“园儿,朝中的事儿,母亲不愿多问,只是,我要告诉你,荀老夫子是个好人!”
李园感到奇怪:“母亲怎么晓得他?”
提起荀子,难忘的往事重又涌上心怀。姬环想起她被安平馆的老馆长引上楼去,为荀子唱歌,荀子为一个穷困的娼女落下同情的眼泪,还赏给她一锭黄金。在荀子府中,她含情脉脉地为荀子洗脚,爱上了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者,荀子却自律其身,把对姬环的爱,化作父辈对女儿的爱。在邯郸的街头,为了生计与秦国使臣混在一起,受到侠虎的当众斥责,荀子为她出面解围,还要将她作为亲生女儿收留。这是荀子的真情话。可是,她不能,荀子是她心中最崇爱的人。
往事的回忆,是心伤也是甜蜜。她无法把真情全部讲给自己的儿子,只能情感激动地对儿子说:“园儿,荀老夫子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是娘的恩人,娘不能忘记他,也不许你们伤害他。你快传令下去不许杀害荀老夫子,听见了吗?谁也不许伤害荀老夫子!”
李园听从了母亲的话。暗想,荀况七十多岁了,杀害一个年过七旬、又享有盛名的儒士,会招来许多议论,包括诸侯列国的耻笑和怒骂。春申君一死,荀况又罢了官职,不会对他构成什么威胁,留下荀况,让母亲心中高兴,何乐而不为呢?
李园的谕令传到兰陵,屈润大为恼火。放掉荀况,杀子之仇难报,怎能不让屈润怨天忧人?他埋怨李园出尔反尔,还埋怨李园对他不信任。
裨将劝解说:“屈大夫。李令尹恐是虑及荀况的声望,不便斩杀。不过,李令尹对你还是十分信赖的,他不是要你接任兰陵县令吗?”
屈润苦笑了,让我做兰陵县令,难道我就是为了要做一个县令吗?
听到要释放荀子的消息,荀夫人、幽兰和陈嚣喜出望外。幽兰与陈嚣一同来到牢房,幽兰快步冲进牢门去,扑到荀子面前,哭喊着:“爹”
荀子安慰着女儿:“不要哭,不要哭……”
季伯和季仲兄弟也闻信赶来,他们套了牛车,要把荀子接到他们家中去。
荀子在县衙的家门被封了,荀夫人已被季氏弟兄接到家中暂且住下。荀子出了牢门,无家可归,也只好随季氏兄弟去了。
冬日的原野,被大雪覆盖,天上地下,远山近水,茫茫一片,处处都是洁净的白色。地上的杂草,河中的污泥,田野的害虫,尽都埋在了白雪之下。洁白的世界,令人心胸宽广,崇尚光明,期冀未来。洁白的世界,覆盖了腐朽,融化了污浊,迎来的是一个新的春天。
季伯用力鞭打着黄牛,把荀子接往自己的家里。
缓缓行驶的牛车,在白雪皑皑的原野上,留下了两条深深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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