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大计

 

   [画外音] 秦王嬴政最终统一了中国，这除了是他个人的功劳外，还和他先祖的努力是分不开的。因为最初秦国立国之时只是一个小国，后来经过三十多个国君的努力，秦国逐渐崛起，从一个不入流的小国成长为实力强大的国家。到了秦昭襄王时期，秦国对六国的优势已经非常明显。后来又经过秦惠文王、秦庄襄王的经营，秦国的实力越来越强大，到秦王赢政正式接掌权力后，秦国对六国的优势就更加明显了。可以说秦王赢政即位的时候，发动对六国的统一战争已经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这个时候，秦王赢政就开始考虑怎样发动对六国的统一战争，先攻打哪个国家？战争何时发动？这些问题涉及到秦国统一六国的通天大计。在上一集，王立群先生讲到，这一个通天大计和韩国公子韩非的死是密切联系在一起的。那么，这个通天大计是什么呢？韩非之死和这个通天大计有什么关系呢？秦王赢政在这中间又起到了什么作用呢？
    正式继位、正式掌权的秦王赢政，面临着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说统一六国的战争什么时候开始发动？怎么样来统一六国？这就是秦王赢政要解决的一个重大问题。这个通天大计，实际上是在韩非和赢政、李斯、姚贾四个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中形成的。也就是说，是在韩非和赢政、李斯、姚贾的斗争中逐步形成的。首先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是李斯。李斯这个时候已经脱离了吕不韦，进到了秦国的中央政府。李斯就向赢政提出了统一天下的时间问题。这时候的李斯可以说是踌躇满志，一心报国，他满怀希望地要为赢政发挥自己的作用。他提出了一个方针，就是要立即发动对六国之战。李斯有一个观念是根深蒂固的，就是他当年跟随荀子学习，在学成帝王之业将要离开荀子的时候，他曾经和荀子说过一番话。他讲到他自己时，非常强调的四个字是“得时无怠”，就是得到机会，不要懈怠。一个人的一生中机遇是非常少的，机遇来临的时候千万不要放过。所以李斯就认为，秦国统一天下的大业现在就必须立即行动。现在是个什么时代呢？李斯认为，对于秦国这样一个经营了几百年的国家来说，现在是“此万世之一时也”，这个万世不是指万代，是笼统而言的。讲秦国三十多代国君，六百多年的经营，已经到了需要收官的时候。如果错过这个黄金档期，让六国缓过气来重新组织起合纵，李斯认为“虽有黄帝之贤，不能并也”，即使有黄帝那样的才能，也不能统一天下了。李斯就提出了这么一个非常带有战略性的观点，要立即发动对六国的统一之战。这个意见提出以后，赢政立即就采纳了，秦王赢政在这一点上和李斯观点完全一致。于是，赢政就提拔李斯做了秦国中央政府的长史。
    [画外音] 秦王嬴政采纳了李斯的建议，决定立即发动对六国的统一战争，这样秦国发动统一战争的时间就确定了。但秦国不能一下子把六国全部灭掉，它需要一个国家一个国家地来灭，这也就涉及到先攻打哪个国家的问题。那么，具有战略眼光的李斯，他的建议是什么呢？韩国公子韩非又是怎样卷入了这个通天大计之中的呢？

    李斯首先提出来灭韩。李斯认为把韩国灭掉，就可以恫吓山东其他国家，便于秦国把其他国家吞并了，赢政就批准了李斯的灭韩计划。这个计划得以实现了吗？没有，它遭到了一个人的反对，这个人就是韩非。韩非是韩国的公子，李斯主张灭韩，首先触及到的就是韩非所在韩国的根本利益。这时候韩国的亡国之君韩王安就和韩非商议，要怎么样削弱秦国，阻挡秦国灭韩。上一集我们讲过，李斯是楚国上蔡人，他学完以后却跑到了秦国去发展自己的事业，也就是说李斯对自己的楚国没有太多的感情。但是韩非不一样，他是韩国国君的儿子，只是因为他不是长子不能继位，可是他对故国的感情是非常深的，对秦国要灭自己的国家是坚决反对的。于是韩非就作为韩国的使者入秦，给秦王赢政上了一个奏疏，基本主张是灭赵存韩。韩非提了三点理由：第一，他说韩国现在已经相当于秦国的一个郡县了；第二，赵国是一直准备和秦国对抗的国家；第三，韩国并不像你们所想像的那样容易灭掉。我们先说第一点，韩非说，韩国既弱又小，又靠近秦国，实力远远不及秦国，所以韩国三十多年来一直奉行侍奉秦国的政策。韩非打了个比方，他说韩国和秦国的关系，韩国就像秦国房间里椅子上的坐垫，关系一直是非常密切的。秦国要去打哪个国家，韩国都出兵跟随，最后的利益归于秦国，怨恨归于韩国，韩国为了帮助秦国，把天下诸侯都得罪了。从这个意义上讲，韩国是秦国的内臣。第二点，韩、赵、魏三国中赵国最强。赵国一直在扩充自己的军队，它吸引了大批合纵之士，而且一再和天下的诸侯声明，说秦国如果不被削弱的话，天下诸侯没有一国能活下来。所以这个赵国是一直准备和秦国较量，赵国才是秦国主要的敌人。你现在如果把韩国灭了，那会让天下人看到秦国灭了自己的内臣，而放过自己的外贼，侍奉秦国最后的结果是被秦国灭掉，那么天下诸侯谁会再来和秦国友好呢？天下的人都只会和赵国结盟。第三，韩国不容易灭。韩国虽然小，所处的地方虽然叫“四战之地”，就是四个方向都需要应付外敌。但是一百多年以来，韩国就是在和邻国的斗争当中发展壮大起来的，所以这个国家不能轻易地被灭掉。假如说你要灭韩的话，韩国就会和魏国结成同盟，魏国肯定会帮助韩国的。韩、魏结盟后，这两国就可能去帮助赵国，赵国本来和齐国就是联盟，那时你再攻打赵国就更困难了。所以韩非主张不能先灭韩国，应该先灭赵国。那么怎么灭赵呢？韩非还提出了一个具体计划，第一步，先派人带很多钱到楚国去买通楚国的重臣，稳住楚国。第二步，秦国再把人质送到魏国去，这样魏国也就不再行动了。稳住了楚国和魏国后，就可以联合韩国去攻打赵国，这样赵国很快就可以灭掉，然后再灭齐。灭掉齐国后，韩国根本就不用打，写一封信去韩国就会投降。韩非就是主张用这种办法来灭赵、存韩。
    [画外音] 韩非提出首先消灭赵国的主张是为了保存韩国。但韩非提出的主张，每一条具体的理由都是站在秦国的立场上来说的，也就是说，他是站在秦国的角度来阐发他的主张。那么，秦王嬴政面对这样的主张，他的做法是什么呢？秦王嬴政的做法为什么使韩非更深地卷进了秦国的通天大计之中的呢？

    我们上一集讲过韩非这个人口吃，不大会讲话，但是文章非常好，特别善于剖析利害，这是韩非文章最擅长的一点。赢政看了韩非的上疏以后，他很聪明，没有作判断就把韩非的上疏发给朝中的大臣商议。第一个起来反对韩非的就是李斯，李斯反对的理由有这样几点：第一，心病必除。他说韩国对于秦国，就像心里面隐藏的一个病，虽然现在没有发作，但是总有一天会发作的。比如说，秦国有了突发事件，韩国一定靠不住，所以韩国是必须要除掉的一个心病。第二点，这个心病必发作。这个病埋藏在身体里也许一两年不会发作，但是如果我们对付赵国、齐国需要举全国之力时，韩国的这个心病就会发作，当年秦穆公兵败崤山的那幅惨状就会再现，所以韩国是必须要灭的。这样，李斯和韩非的意见就是针锋相对了，李斯主张灭韩，韩非主张灭赵，这两种观点的存在，使秦王嬴政在制定通天大计的运作中产生了激烈冲突。它的实质是秦国和韩国两国利益的冲突。而韩非作为第三个人，就此正式卷入了这个通天大计之中。

当然，秦国这个时候是老大，军事力量最强，是当时唯一的超级大国，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和秦国抗衡，所以秦国很自然要用军事力量来消灭六国，这是毫无疑问的。在军事力量之外，还要不要用其他手段呢？李斯认为，还要用外交手段。李斯讲了一个办法，说我们多派一些人带着很多钱到六国去，收买那些可以收买的重臣。如果他很廉洁不收钱，就暗杀，然后再派大兵紧随其后。李斯就提出这两种手段，一个是军事力量，一个就是金钱，主张两种手段同时使用。而赢政确实经历过一件事，他主政之后曾经发生过四国联军进攻秦国的事情，当时秦王赢政召集六十多位大臣商议，大臣们都束手无策，这个时候有一个叫姚贾的人出来了。姚贾提出来说给我钱，我去把这四国摆平。赢政听了很高兴，就给了他一大批活动经费。姚贾用了几年的时间，把联合进攻秦国的四国全部用钱摆平了。姚贾回来以后，秦王赢政封了姚贾千户，提拔作了上卿。这个事情被韩非知道了，韩非就立刻上疏，其中间指出姚贾犯了三条大罪：第一，贪污公款；第二，假公济私；第三，出身卑微。先说第一条，他说姚贾拿了你赏的钱活动了几年，都不知道这个钱他只花了一小部分，一大部分进了他自己的腰包；第二，他拿了你的钱到各地结交了很多诸侯王，这些人都成了他的朋友，这叫假公济私；第三，姚贾这个人不行，他是魏国人，父亲是把守城门的人，“守门监者”，是魏国守门人的孩子。姚贾在魏国曾经犯过盗窃罪，有作案记录。到了赵国以后又被赵国驱逐了。你看这个人出身这么差，还犯过罪，你和这种人讨论国家大事不是让我们这些人太掉价了吗？赢政一看这个信就质问姚贾，说你是不是拿着公款去结交诸侯了？姚贾说确有其事。赢政一听就大发雷霆，说你既然这样做了，怎么还有脸面回来见我？姚贾说，你听信别人的谗言了。中国历史上，听信谗言杀害忠良的事情太多了。你要是听信谗言，你手下就不会有忠臣。赢政说，有人举报说你是监门人的儿子，有盗窃罪的案底，在赵国被驱逐过，有这事吗？姚贾说不错啊，历史上建功立业的，像我这样的人不是太多了吗？帮助周文王的姜子牙，当年在齐国不也是一个被驱逐的人吗？还有帮助齐桓公称霸的管仲是个商人，商人按照中国古代的看法，士、农、工、商四级，商人是最末流的一级。管仲是个商人，出身不好，但是齐桓公不也是重用他，最后称霸天下了吗？我们再说秦穆公时期的百里奚，是用五张羊皮换来的一个人，但是百里奚帮助了秦穆公，这些人哪一个是出身高门贵族的？他们帮助自己的国君不都是成就了霸业吗？如果你用人要讲出身，要用高士，我也可以举几个例子：商朝有一个高人叫卞随，当商汤讨伐夏桀的时候找他去商量，他觉得找他商量这事是一种耻辱，然后卞随就投水而死。这可是个高士，你能用吗？还有一个夏朝人叫务光，商汤灭夏桀后，据说商汤想把君位让给务光，务光不干，自沉于庐水之中。这又是个高士，都是出身高贵，德行操守很高尚的人，他愿意为你服务吗？你现在是用人，用这个人的才，不是衡量他的道德水准和家庭出身。家庭出身再高贵的人，如果没有功劳也不能赏他。秦王赢政一听有道理，就不再追究了。姚贾下来一打听，得知是韩非告了他，就恨死韩非了。于是，这第四个人姚贾，也被卷进通天大计里来了。李斯和韩非过去有灭韩和存韩的斗争，现在又卷进来一个姚贾。姚贾是为秦国立过功的人，受到了韩非的指责，再加上赢政的问责，所以姚贾就和李斯就联手告韩非，说韩非这个人是韩国的公子，一定不会帮助秦国，这是人性决定的。如果大王不用这个人的话一定不要久留他，更不要放了他，一定要除掉，否则是秦国的祸害。赢政听了这话就把韩非投入监狱。而李斯这个时候是廷尉，他就给韩非送去了毒药，韩非就这样在监狱里自杀了。韩非之死完全是卷入了赢政、李斯、姚贾关于统一天下这个通天大计的制定之中。
    [画外音] 韩非之死实际上是因为，他想在强秦的铁蹄之下保存实力弱小的韩国，从而卷入了秦国统一天下这个通天大计的制定之中。他的死具体牵涉三个人——嬴政、李斯、姚贾。那么，韩非的死该由谁来负责呢？是秦王嬴政，还是联手告状的李斯和姚贾呢？或者是韩非自不量力，卷入了他根本无法阻止的一个通天大计之中，从而导致自己死于非命呢？

    所以韩非之死，我们上一集简单地提到了。其实韩非之死牵涉的四个人，这四个人都有责任。我们先说李斯，李斯坚决主张杀韩非，主要的原因是李斯认为韩非在阻挡秦国统一六国通天大计的制定，是一个灭六国的障碍，必须要除掉，这是李斯的看法。姚贾也主张杀韩非，但是姚贾主张杀韩非就有两点原因了：首先是泄私恨。姚贾为秦国立功回来，被韩非举报三大罪状，私恨是有的。但是我们也要看到，毕竟姚贾主张用金钱作为统一六国的武器，而且姚贾干得很漂亮，确实摆平了四个国家。此外，姚贾也是认为韩非妨碍了秦国统一天下，这两个原因都有。那么赢政对韩非之死有没有责任呢？当然有，而且责任很大。一开始最早欣赏韩非的是赢政，把韩非的上疏发给朝臣的是赢政，批准李斯和姚贾的建议，逮捕韩非入狱的人还是赢政。虽然韩非之死并不是赢政直接下手，而是李斯送的毒药，韩非又没有办法告状，只有自杀。但是不要忘了一点，就是韩非死了以后赢政并没有追究韩非的死因，如果要去查是谁害死了韩非，一追就追到了李斯头上。赢政作为一个最高统治者，不追究责任的本身就等于他默认。当然，他最后是想赦免韩非，但是从前面讲的来看，赢政是同意杀韩非的。为什么后来又要赦免韩非？是不是有些矛盾呢？这很好解释，赢政欣赏韩非的法家思想，欣赏韩非的文笔犀利，欣赏韩非的才华。但是赢政不同意韩非的政治主张，在灭韩和存韩的问题上赢政是站在李斯一边的；在用军事手段和金钱手段的问题上，赢政是赞成姚贾意见的。就是说，赢政对通天大计的制定是和李斯、姚贾站在一边的。作为个人他欣赏韩非的思想和才华，作为国家利益的代表者他主张杀韩非。那么，韩非对自己的死有没有责任呢？也有，而且也很大。韩非提出存韩亡赵，是为了给韩国争取时间，韩非反对李斯灭韩，是为了韩国的安危着想，他不顾自己的安危给秦王赢政上疏，反对姚贾用金钱作武器。因为韩非看出来，钱这个东西如果用在消灭六国的统一之战中，可能把许多国家的人收买掉。我们以后会讲赢政用金钱收买了六国的很多重臣，楚国、齐国、赵国都出现了奸臣受贿，然后陷害忠良的事情，最后导致这些国家亡国。原因就出在赢政用金钱作为灭六国的第二手。韩非深深知道这一点的危害性之大，所以他不顾个人安危反对姚贾的做法。在这个问题上，他作为一个韩国的使者来到秦国，却深深地卷入到这个国家大政方针的制定之中，显得有些不自量力。但是韩非的不自量力让我们看到了韩非一种内在的精神，就是韩非为了韩国的存亡，不惜个人生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这让后人非常感动。韩非对故国的深厚感情也非常让人感动，他明明知道不能阻挡秦国灭韩，但还是要竭尽全力保护自己的故国。他的许多作为，跟我们大家非常熟悉的楚国屈原大夫，不惜自己生命，沉江殉难的精神是一样的。所以韩非之死让我们感受到了一种精神的存在，一种人格力量的存在。作为个人来说韩非是失败了，但是他用自己的死，为故国的存在作了最后的努力。秦王赢政统一天下，大计就是在赢政、李斯、姚贾和韩非的斗争中逐步形成的，最终达成了三点共识：第一，立即发动对六国的统一战争；第二，首要的目标锁定韩国；第三，军事力量和金钱手段双管齐下。以上我们就讲完了秦始皇的前十二集。这十二集我们讲了一个问题，就是秦国的崛起，下面我们要讲的就是第二部分，叫横扫六合。那么秦王赢政锁定的第一个目标是怎样灭亡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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