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分晋
[画外音] 历史有时候就是这样耐人寻味，当秦始皇的先祖正在积极改革，大力发展秦国经济的时候，与它相临的超级大国晋国正在悄悄地进行分化。公元前403年，曾经称霸中原数年之久的晋国，分裂成为了韩、赵、魏三国，史称“三家分晋”。“三家分晋”在历史上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它被看作是由春秋时期进入战国时期的标志性事件。也就是说，从公元前403年开始，历史从此进入了战国时代。就在晋国衰落之际，秦国已经慢慢成为一个诸侯大国。这一衰一盛，为后来秦始皇统一六国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而当我们回过头来反观晋国，为什么它会在秦国慢慢崛起之时，走上分裂的道路呢？历史到底给了秦国什么样的机遇呢？要想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让我们把目光转向晋国的历史当中去搜寻。上一期节目讲到晋献公时期，由于大肆杀戮公族，造成了晋国的公族急剧减少，一向称霸中原的晋国，国君的权利慢慢削弱，实权由六卿把持，这六卿分别是韩、魏、赵、范、知、中行。他们各自有自己的地盘和武装，相互攻打。后来范氏、中行氏被灭，只剩下知、赵、韩、魏，这四家之中，又以知氏实力最为强大。但令人奇怪的是，晋国最后被韩、赵、魏瓜分了领土，那么晋国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因为晋国在发展到后期的时候，四个大姓之中知氏是最强的一支，而且知氏又是灭掉六卿当中另外两家的一个主要力量。所以知氏卿族的宗主知伯，野心膨胀得相当厉害，剩余的韩、赵、魏三家的力量都不如他。知伯首先提出来，向韩氏卿族的宗主韩康子要地。这个时期土地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土地是人口、财富的一种体现，土地失去了，你可能就要从贵族降为平民。当知伯向韩康子要地的时候，韩康子开始不愿意给，但是他又知道，知伯是个很难对付的人，如果不给他地，他可能会像灭掉其他两家一样把韩氏灭掉。如果给他，给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所以知伯提出要地，让韩康子陷入了一个两难境地。韩康子最后还是决定不给，但是韩康子有一个家臣叫段规，这个人非常了不得。我们知道周代是一个宗法制社会，最高的国君是天子，诸侯称为侯或者公，而卿和大夫手下的大臣被称为家臣，因为卿和大夫被称为“家”。韩康子的这个家臣段规得到消息后就劝他的主人，说不能不给，如果你不给，知伯肯定要动武，如果动武的话，以韩氏卿族的实力绝对是打不过的，我们可能像另外两家一样被灭掉。段规的意见是给，他说你给有什么好处呢？第一，免除了知伯对你的军事打击；第二，知伯从我们韩家要了地决不会休止。因为他得到了好处以后，还会向魏氏、赵氏再去要地。这两家给不给不好讲，如果都给了，咱们也不说什么，如果不给，那么知伯肯定要和这两家打起来。他们打起来，咱们坐山观虎斗，就避开了这场打击。韩康子想了想觉得段规说的有道理，于是决定给，而且给了一个很大的县，万户之县。当然知伯就很高兴了，向韩氏要地，一下子就要来一个万户之县。知伯尝到甜头以后没有休止，还要继续要。中国有一句俗话，吃柿子拣软的捏。韩、赵、魏三家最弱的是韩，所以先捏韩氏。韩氏给了，第二个就是魏氏，就向魏氏的老大魏宣子也要地。魏宣子也知道给地不是一件好事，等于从自己身上割肉喂狼，他最初的决定也是不给。但是魏氏家族也有一个家臣叫赵葭，这个人也很精明，政治上很成熟。赵葭说不能不给，你看，找人家老韩家要，人家给了一个万户，找咱们要，咱们如果不给，知氏肯定要和咱们开战，我们魏氏卿族打不过人家，打不过到时候还是要给，打了败仗再给不如先给，这是其一。再一个，他找韩家要了，又找咱们魏家来要，两家都给了，他下面肯定会找老赵家要。赵氏是三家中最强大的，他要不给，两家就有一拼，咱们就躲过了这一场灾难。于是魏氏也决定给了。就这样，知伯就从韩氏卿族和魏氏卿族各要了一个很大的县。这时候知伯已经有点儿飘飘然了，他很得意，胃口也越来越大，他就把目光盯向了赵氏卿族。赵氏在韩、赵、魏三家实力最强，虽然比不上知氏，但也弱不了多少。赵氏卿族的族长知道这个消息后就有心理准备了，而知伯这次找赵氏要地，比找韩氏、魏氏更苛刻。找韩氏、魏氏是要地，要哪块没讲；找赵氏要地，是指定了要哪儿。但是赵氏宗族的宗主赵襄子是个很有才华的人，也是一个很勇敢、很有魄力的人，他不愿意给，断然拒绝。赵襄子也知道他一旦拒绝，知氏一定要动武，所以他立即作好备战的准备。而知伯遭到拒绝后，立即就把韩康子和魏宣子找来，要三家联手攻打赵氏。
[画外音] 知伯凭借自己强大的实力愈发暴露了自己的贪婪和自大的本性，强行向韩氏卿族和魏氏卿族要地。得逞后他更加肆无忌惮，把目标对准了赵氏，没想到，知氏在这一次却碰了一鼻子灰。而对于赵氏来讲，拒绝知伯就意味着挑起战事。以赵氏一族之力能够对付势力强大的知氏吗？赵氏拒绝给地，难道它背后有什么良策吗？
赵襄子就找他手下的一个家臣，赵氏这个家臣叫张孟谈，这也是一个很了不得的人。赵襄子问他，我们应当以哪一个地方作为我们和知伯对抗的根据地？张孟谈就说，晋阳（就是今天山西的太原），最适合我们赵氏长期坚守。赵襄子同意了这个意见，迅速派兵到晋阳，然后带领全族的人退到这里。晋阳的城墙非常坚固，粮草充足，但是他看过以后，发现缺作战使用的弓箭。首先没有箭杆，其次没有箭头，一时又没有办法制造那么多箭。赵襄子就找张孟谈想办法，张孟谈说，当年建晋阳城的时候已经做了一个准备，说晋阳城宫殿的墙是用荆棘和芦苇立起来的。不是像我们今天这样砌起来的。每根荆棘和芦苇都有一丈多高，可以做箭杆。箭头也不用发愁，晋阳城宫殿里有一根一根的柱子，柱子下面都有一块石头用来垫撑，这些石头不是石头，是用铜浇铸起来的，把它们融化掉就可以制造箭头。这样一来问题就解决了，赵襄子守城的决心也就更大了。知伯领着韩氏、魏氏两家围攻晋阳，打了三个月打不下来，知伯就派这三家的军队把晋阳围上了，然后他就巡视晋阳城，他发现晋阳城外有一条河，当时叫晋水，就是今天山西的汾河。知伯就想了一个办法，要把晋水顺着河道砌一个坝，让水不能往下流。然后开一个渠，把水引着灌到城里来水淹晋阳。史书记载这个大水有多高呢？离晋阳城的城墙的顶部只剩三板的距离，水势非常大。三板是什么意思呢？古人修建城墙，不是用砖制的，是用夯土夯出来的，用两块板夹住，中间填土，填到一定程度把土夯实，然后再填，这一层板修成了，再往上加高一层。这场大水淹了以后，知伯非常高兴，就坐着车去巡视。为他赶车的是魏氏的宗主魏宣子，给他做警卫的是韩氏的宗主韩康子。知伯看过以后得意忘形，他说了一番话，说我今天才知道大水可以灭亡一个国家。而且我知道，我不但可以看到晋水淹没晋阳，我还知道汾水可以淹没安邑，绛水可以淹没平阳。安邑和平阳都不是一般的城市，安邑是魏国的都城，平阳是韩国的都城。知伯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觉得韩国、魏国的都城外面都有水，照样可以引水把这两个国家的都城淹了。这话说出来，只能说知伯是太狂妄了。这番话说出来可叫韩氏老大和魏氏老大心里都一哆嗦，就知道知伯没有怀好意，两个人心里都不得不提防了。
[画外音] 前面讲到狂妄自大的知伯果然有跋扈的资本，被大水围困了三年的赵氏已经面临被灭的危险。然而，得意忘形的知伯在这个时候却犯了一个致命性的错误，他的一番大话让韩氏、魏氏想到了自己以后的命运。如果知伯得逞，那么赵氏今天的下场就是韩氏、魏氏的明天。那么韩氏、魏氏接下来会做什么呢？赵氏一族将如何解围呢？
结果这个水灌晋阳城整整又淹了三年，城中到了什么程度？人已经住到树上了，锅要吊起来才能做饭。赵襄子这时候已经很难坚持了，他又找张孟谈商议。张孟谈说，你让我出城去见一见韩氏和魏氏，赵襄子就同意了。张孟谈就出来见了韩氏、魏氏的老大，就说大水淹了三年，赵国肯定要灭亡了。但是一旦赵国灭亡，接下来就是韩国和魏国了，知伯是不会罢休的，灭了赵国接下来就要灭你们两国。这话一下击中了韩氏、魏氏两家宗主的软肋，这两位宗主就说，我们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我们害怕。我们商议好的计划，也许还没来得及执行就会被知伯知道，那我们就全完了。张孟谈说这不要紧，今天就我们三个人商议，出你们两个人之嘴，入我一人之耳，没有第四个人知道，你们放心。然后三家就商议好要联起手来共同对付知伯，不能让赵氏灭了。这就叫唇亡齿寒，兔死狐悲。张孟谈回去就告诉了赵襄子，赵襄子当然非常高兴。但是这个事情开始的时候出了一点小岔子，就是张孟谈作为赵国的使者又去了知伯的大营，在大营门口碰见了知氏家族的一个大夫，叫知果。知果看见张孟谈以后，立即进去告诉知伯，说韩、魏两家马上会背叛咱们，我在军营门口看见了赵氏的家臣张孟谈，这个人趾高气扬，看那个样子已经是三家商量好了。知伯不信，这是知果第一次劝谏。知果再出营门时又碰见了韩、魏两家的老大，发现他们两人神色不对，他又拐回来劝知伯，赶快杀了他们两个，因为我发现这两个人神色不对。知伯还是不信，他说我们已经打了三年，马上城就破了，就要三分赵国了，他们怎么会背叛我呢？知果又说，你实在不信，我请你办一件事，如果你不能够杀他们，就想办法亲近他们。怎么亲近呢？他说韩氏、魏氏各有一个家臣，就是段规和赵葭。这两个人在这两个家族中说话极有分量，他们能改变家族族长的意见。你现在把他们两个人找来，跟他们说好，只要把赵国灭了，给这两个人一人分一个万户的县，这两个人就不会动摇了。他们两人只要不叛变，韩氏、魏氏也就不会叛变了。知伯还是不信，很恼火，他说我们打了三年好不容易打下来了，本来把赵国灭了，还是三家平分，我们只能分三分之一。这三分之一中还要拿出两个县分给这两个家臣，那我们得的不是太少了吗？不听。知果就知道，知伯肯定要完了，他出了营门以后立即跑到晋国太史那里，要求改姓，不姓知了，改姓辅。说如果我姓知的话，将来知伯打败了整个知氏就被灭族，我也会被灭掉。现在我改姓，将来就灭不到我这一支了。这个消息立即被赵氏的家臣张孟谈知道了，张孟谈就对赵襄子说，我碰见知果了，知果已经怀疑我了。而且知果见了他们宗族的宗主后立即改了姓，说明知果已经预料到我们三家联手了。要赶快进攻，再不进攻计划就败露了。于是赵襄子立即派张孟谈出城，和韩、魏两家约好，当天夜晚就动手。这天夜晚知伯睡觉了，然后韩、魏两家就悄悄派人上了大堤，把知伯看守大堤的士兵制服，然后让晋水改道，直接向知伯的大营冲了过去。知伯正在睡梦中，晋水汹涌而来，整个军营乱作一团。这时候韩、魏两国的军队从左、右两翼杀上来，赵襄子就打开晋阳城，率领军队也冲出来了。韩、赵、魏三军把水淹的知伯军队全部消灭，知伯也被活捉，最后被赵襄子杀了。这就是韩、赵、魏三家灭知，这一年是公元前453年，是中国历史上非常重要的一年。晋国的大权落到了韩、赵、魏三个大族的手上。20年以后晋幽公继位，晋幽公因为害怕韩、赵、魏三家，竟然出现国君去朝拜韩、赵、魏三家宗主的事情。50年以后，也就是公元前403年，韩、赵、魏三家被周天子周威烈王正式封为诸侯，所以公元前403年，是公认的战国时代的开始，《史记》中把它作为一个重要的纪年，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写中国历史就是从这一年开始写战国史。韩、赵、魏三家灭知伯在晋国来说是个大事情，晋国就这样分成三个国家了
[画外音] 前面讲到韩、赵、魏三家灭了知氏以后，晋国政权就由这三家掌握，晋国国君已经名存实亡了。公元前403年，韩、赵、魏三家迫使当时早已名存实亡的周天子周威烈王赐韩、赵、魏为诸侯，也就是正式册封了三家为独立的诸侯国，这样，晋国正式一分为三，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三家分晋。从此以后，晋国的国号被废，晋国历史终结，彻底灭亡。有学者认为，晋国曾经是多么强大，它有着辉煌的历史，曾经是春秋时期最为强大的诸侯国之一。如果晋国不灭亡，统一天下的很可能就是它。但是历史是不能假设的，晋国已经分成了韩、赵、魏三个国家。而当人们再去审视韩、赵、魏三国时，又想起了曾经不可一世的知伯，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吞并其他三家，但历史没有选择他，这又是为什么呢？。
原因大致有这么三点：第一，知伯狂妄自大，这一点太突出了。狂妄自大的原因是因为他本身强大，而且知伯的狂妄自大是一贯性的。他曾经有一次和韩、魏两家的宗主一起喝酒，在酒宴上他羞辱了韩氏宗族的族长韩康子，还羞辱了韩氏家臣段规。知果就劝他，说你要为今天做的事付出代价的。结果这个知伯说了几句在中国历史上非常有名的话：“难将有我，我不为难，谁敢兴之”。他说发难这种事只能由我做，如果我不发难，谁敢发难？说明了知伯的狂妄。知伯为什么那么狂妄自大呢？当然是他的实力最强，谁的实力最强，谁就会最狂妄。另外，他不相信韩、魏会背叛他，知果两次提醒他他都不采纳，因为他不相信。韩、魏两国一向都很听话，从历史上看，韩魏一直都很听话的，不会不听话。眼看赵国马上就要被攻破了，赵国一攻破，韩、魏还可以分到三分之一的土地，这叫利益。所以他不相信韩、魏两国会背叛他。第二，韩、魏智斗得法，就是韩、魏两家和知氏的周旋非常有章法。韩家也好，魏家也好，两国的力量都不如知氏，所以两国都采取服从和忍让。但是这个服从和忍让只是一个表象，他没有想到两家会临阵倒戈，置他于死地。在这种情况下，知伯的灭亡就不可避免了。第三，赵襄子智勇双全。在这个回合的斗争中，赵国的表现最值得嘉奖，首先是坚持了三年，如果没有三年的坚持抗战，一开始就被打垮了，就不可能有韩、赵、魏三家联手。这三年打得很苦，但是贡献很大，如果没有三家的联合灭知，也就不可能出现三家分晋了。我们设想一下，如果不是韩、赵、魏三家灭了知氏，结果会是什么？知氏首先灭了赵，之后知氏能容忍韩、魏吗？接下来就会灭韩，灭魏，最后历史的发展就是知氏一家独占晋国，这当然是个假设。我们还可以设想一下，如果知氏独占一个强大统一的晋国，那秦国能统一天下吗？很难说。三家分晋离秦孝公继位只有42年时间，42年后，21岁的秦孝公开始用商鞅变法，就是当一个强大的国家解体的时候，另一个国家崛起了，这就是历史的一种偶然。而这个偶然就在于韩、赵、魏三家灭了知氏。三家灭知氏奠定了50年后韩国的独立，那么，新兴的韩国又会怎样发展呢？韩国为什么会变成秦国第一个灭掉的国家呢？我们下次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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