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之亡

 

   [画外音] 公元前237年，秦王赢政和李斯定下统一天下的大计，开始了大规模的向东方六国进军。他把第一个目标锁定了当时最弱小的韩国。韩国是公元前403年，韩、赵、魏三家大夫分割晋国之后建立起来的一个诸侯国，拥有今天的山西南部、河南中西部一块南北狭长的土地，是秦国向东扩张面临的第一个障碍。那么一心向外扩张的秦王赢政能否实现他通天大计的第一步？秦、韩之战会是怎样的一个结局呢？
    秦王赢政十六年（公元前231年），赢政正式打响了统一中国的第一枪，灭韩。这一年，秦王嬴政首先派兵攻灭了韩国在河南南部的一个重要城市南阳，南阳之战打得非常顺。南阳拿下以后，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230年，秦王赢政派驻守在南阳的秦军，向韩国的都城新郑（今天河南的新郑）进兵。这一仗打得更顺，韩国几乎没有组织起来有效的抵抗就完了，最后一任韩国的国君韩安被俘虏。这样，韩国就成了秦始皇统一中国第一个被灭掉的国家，而且这个仗打得非常顺。《史记》记载秦王赢政灭韩的总字数就几十个字，什么仗也没打，就把韩国灭了。这就有一个问题了，韩国毕竟是战国七雄之一，它能够存活到最后，应该说是有它的道理的，为什么在最后灭亡的时候，表现得如此不堪一击，连一次有效的抵抗都组织不起来呢？我感觉这里面主要有三个原因：第一， 改革不力；第二， 环境恶劣；第三， 外交乏术。
    我们先说改革不力。战国后期和战国前期中期，和春秋比较起来有一个明显的不同，就是战争的规模越来越大，一次战争中死亡的人越来越多。这个兼并战争打到最后的时候，就是大决战，在这个时候，每个国家都面临一个生死存亡的问题，所以很多国家都在变法。我们讲过秦国的商鞅变法，韩国其实也有一个变法，从韩国建国一直到韩昭侯这个时期，经过了六代国君，韩国基本上没有什么作为，一直到韩昭侯即位才有所动静，这个韩昭侯和秦国的秦孝公几乎是同时期的。秦孝公用商鞅变法是在公元前356年；韩昭侯用申不害变法是在公元前355年，一前一后相差仅一年，但是最后的结果差别很大。我们都知道，秦国的强大是从秦孝公时期商鞅变法开始的；韩国的兴盛，也是从韩昭侯时期申不害变法开始的。那么，我们为什么说韩国改革不力呢？这就涉及到一个关键人物申不害。申不害原来是郑国人，他的国家被灭之后就成了韩国人，其实他在韩国做的是很低级别的官。他是怎样被韩昭侯发现的呢？有一个意外的事件，就是魏国攻打韩国。魏国在战国初期是个很强大的国家，魏国攻打韩国兵临城下，韩昭侯和大臣们都束手无策。这时候申不害就出来说话了，他告诉韩昭侯，说你应该拿着圭去拜见魏王。圭是一种春秋战国时期诸侯拜见天子拿的一个玉器。他说魏王看见你用这么隆重的礼节拜访他，就会取消这次战争。我们这样做并不是我们愿意屈身，是“好卑而恶尊”，就是我们讨厌尊重，我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求生存。韩昭侯就听了申不害的意见，就亲自执圭拜见魏王，魏王看了很高兴，韩国就此避免了一次刀兵之灾。这件事情也让韩昭侯发现申不害是个很有才能的人，这是申不害的起家。申不害虽然受到韩昭侯的重视，但还没有真正得到信任。不久又发生一件事，魏国不打韩国了就去攻打赵国，而且把赵国的都城邯郸包围了，赵国就向齐国和韩国求救。韩昭侯当时拿不定主意，如果救赵的话，就会得罪魏国，他就问申不害。其实这时申不害刚刚得到韩昭侯的信任，他怕自己万一说错了话会危及自己的地位和昭侯对自己的信任。申不害很精明，就说这个事事关重大，容我回去考虑一下。下来以后，申不害就找了两个平时非常喜欢提意见的大臣，对他俩说，为臣者，应当遇到事情向国君提意见，被不被采纳都不重要，关键是要拿出办法来。两个人听申不害这样一说，就去向韩昭侯提意见。申不害就一直观察，两人提意见以后韩昭侯的反应。韩昭侯有什么反应申不害都看在眼里，心里就有数了，这时候他已经明白韩昭侯的心思了，之后他就向韩昭侯建议联齐伐魏。这话一说王大悦之，韩昭侯非常高兴。然后，齐国和韩国就联手要救赵。这个仗打得非常巧妙，在中国历史上非常有名，是一场经典性的战役。齐国和韩国并没有直接去解邯郸之围，而是包围了魏国的都城大梁，这样魏国就不得不从邯郸撤军回来解大梁之围，这就是非常有名的经典战役“围魏救赵”，这以后，韩昭侯就对申不害十分信任了。在韩昭侯八年（公元前355年），韩昭侯任命申不害为相国，同时让他实行变法。这件事我们可以分析一下，申不害得到韩昭侯信任的起点，其实就是这次围魏救赵之战。我们可以看到，申不害实际用的是一个手段，一个权术，他变法的核心就是术，这个术就是权术，也就是君主驾驭臣子的一种方法。先秦法家到最后是讲法术势，申不害重视的就是这个术。这样，在申不害的主持下，史书记载：“内修政教，外应诸侯十五年，终申子之身，国治兵强，无侵韩者”。也就是申不害担任相国这十五年，没有一个诸侯敢攻打韩国。所以韩昭侯时期，应该说是韩国的一个顶峰时期。
    [画外音] 申不害是战国时期韩国著名的思想家，受到韩昭王重用后被任为相，在他担任相国的十五年时间里，是韩国历史上发展最为强盛的的时期。即使如此，韩国为什么依然没有逃脱被灭亡的厄运？申不害在韩国期间到底做了什么呢？

    那么申不害的改革主要内容是什么呢？我们通过几件事来谈一谈：第一件事，禾苗事件。韩昭侯派了一个使者出去巡查，使者回来后韩昭侯就问他看到了什么？使者回答说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韩昭侯说没看到特别的就讲讲你的见闻。使者说，我看到国都南门外面有小牛犊吃庄稼的苗儿。韩昭侯说好，到此为止，我问你的事情绝对不能向外说。然后韩昭侯下命令，庄稼生长期间不允许任何牲口到田地里吃庄稼。令下以后大臣们都不以为然。过了不久，韩昭侯下了第二道命令，如果发现牲口吃了庄稼要上报，上报不实要重罚。这样一来，大臣们就把一些事情报上来了。韩昭侯看了一下，没有那个使者说的国都南门外牲口吃庄稼的事，韩昭侯就说，“未尽也”，就是不全面，还有遗漏。大臣们一听心里没底了，又去查，果然发现国都南门外这个事没有报。所以“吏以为昭侯明察”，就是大臣们都认为韩昭侯明察秋毫，以后再也不敢对韩昭侯的命令懈怠了。这件事我们可以看出来，韩昭侯和申不害学的是什么？学的是个“术”。他先了解了南门外有牲畜吃庄稼，然后他下禁令，禁完了下令查，查了以后有遗漏，他说你们汇报的不全，再查，果然查出来了。这样“吏以为昭侯明察”，太了不起了，什么事儿都知道，再不敢隐瞒了。这事从好处讲，韩国的行政效率提高了，韩昭侯再下令没人敢懈怠了。但是这种改革强调的是君王对官吏的掌控，不是根本。对富国强兵来说，这种改革并没有抓到根本上。第二个事情，浴缸事件。有一次韩昭侯去洗澡，他发现浴缸里有瓦砾，当时很生气，他觉得管事的不力，最起码主管他洗澡的大臣办事不力。但是他后来仔细一想，主管洗澡的官吏再浑也不至于在国君的浴缸里放砖头瓦块，他就估计可能是有人栽赃。主管洗澡的官员当时叫“尚浴”。韩昭侯没有说话把澡洗完了，后来跟身边的人说，我觉得现在主管我洗澡的官员不称职，能不能再推荐一个合适的人。身边的人就给他推荐了一个人，这人去见韩昭侯，韩昭侯第一句话就问，你为什么在我的浴缸里放了砖头瓦块？这人当时吓坏了，他以为韩昭侯什么都知道了，于是赶快招供。为什么呢？这个大臣说过一句话：“尚浴免则臣得代之，是以置砾汤中”。他说主管洗澡的官员要是罢免了，我就是要接替他的人，所以我在你洗澡的浴缸里放了砖头瓦块。这第二件事情可以看出来，韩昭侯不能说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知道是有人陷害。但是他所做的这些事，主要是在怎么样驾驭臣僚上动心思，没有在最根本的富国强兵方面下功夫。我们从韩昭侯的这些事也可以看到，韩昭侯在申不害那里学到的主要是“术”，而不是“法”。商鞅变法重要的是法，强调要富农、强兵。而申不害变法看重的是术。这两个变法，由于两个主持变法人的思想不同，采取的变法措施和收到的效果差别很大。这是我们讲的韩国变法不力。韩国确实没有出现多少有名的军事家，它从立国到亡国，我们几乎不知道韩国有什么军事家。它比赵国差多了，赵国一提到廉颇，那是非常有名能打的人。秦国有白起、王翦。韩国有什么能征惯战的人？没有。但是韩国了不起的是出了两个思想家，韩昭侯时期有申不害，这个思想家重术。再一个就是著名的思想家韩非。我们前面讲过韩非，可惜的是韩非生活的时代太晚了，已经是韩国即将灭亡的前期了。第一，他不受重用。第二，也没有舞台了。时间、空间都没有了。每一次读史读到这里，我就想要是申不害和韩非两个人换个个儿，韩昭侯时期如果是韩非的话，韩国可能早就强大起来了。韩非时候的韩国已经是积重难返，难以改变了。所以尽管韩国有两个重要的思想家，但最终还是亡国了。这是第一点，就是改革不力。

    [画外音] 从前面王立群老师的讲解中我们可以看出，申不害改革的重点是“术”， “术”讲的是国君如何控制大臣，是君主驾驭大臣的手法，但这对于富国强兵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因此韩昭王死后，韩国很快就衰落了。但仅仅这些因素就能够使韩国灭亡吗？韩国之亡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呢？

    韩国的生存环境是个非常恶劣的生存环境，韩国从立国开始它处在一个什么位置上呢？韩国的西面是强大的秦国，南面是强大的楚国，北面是强大的赵国，东面是魏国和强大的齐国，周围全是强国，被几个大国挤在中间，没有一个发展空间。这个生存空间是很重要的，所以从昭襄王开始，秦国就定了一个原则叫远交近攻，李斯主张首先要打的就是韩国。我们看韩国是怎样被秦国一点一点削弱的。秦国削弱韩国是从公元前294年开始的。在公元前293年，秦国有两个大将是战国时期四个著名的将领之一，第一个就是白起。白起非常能打，杀人极多。秦国灭整个天下杀了120多万人，白起一个人就杀了90多万，所以白起有个绰号叫“人屠”。这个人在伊阙，也就是洛阳东南和韩、魏两国联军打了一仗，一下子杀了24万。到公元前290年，韩国被迫把200多里的土地全部割给秦国。到了公元前263年，白起干脆把韩国太行山以南的地方也给占了。再往后到公元前262年，秦军又占了野王，就是今天河南的沁阳。这是个咽喉地带，韩国的土地很怪，这个国家的领土有一部分是在山西南部，有一部分是在河南，另外在河北还挂了个角。野王是韩国山西和河南的领土连接的一个咽喉，野王这个地方一丢，韩国在山西的这一块国土和河南的都城新郑就完全失去联系。这是一个郡，有17座城。韩国没有办法，一被割断以后，整个山西这一块只好献给秦国，这样它的领土面积更小了。秦国是从公元前294年开始打击韩国，连续打击了40年，到公元前254年，史书记载韩国入朝，它的国君去朝拜秦国的国君，成了秦国的附属国。这还不算，秦王赢政即位以后，吕不韦执政期间秦国的军队继续向东打，攻占了韩国的13座城，又攻占了魏国的一大块土地，在今天河南的濮阳又建立了一个东郡，把北面的赵国、燕国和南面的韩国、魏国割断了，南北合纵无法进行了。等到韩国快要灭亡的时候，它在山西、河北的国土全部丢光，只剩下今天河南的南阳和新郑这样一个狭小的地带。所以，秦军把南阳一占，它就无法抵抗。第二年从南阳打到新郑，仗基本上没怎么打，韩国就亡了。所以韩国的生存环境太恶劣了，这对它的灭亡带来了致命的影响。

    [画外音] 从韩国之亡上我们可以看出，韩国之亡内外因素相互交织，内部改革不力，外部环境恶劣，韩国是在夹缝中生存。但是我们不能排除在夹缝中生存的可能性，事实上，历史的发展还是给了韩国生存的条件和环境，但是韩国丧失了一次又一次的机会，以至于走到被灭的险境。那么韩国到底都错过了哪些机会呢？

    还有一个外交乏术。韩国在外交上也不行，韩国是战国时期的弱国、小国，韩国面对的是这么多周围强大的国家，最好的办法是通过改革自强，如果自强不行就只剩下一条路，就是在外交的夹缝中求生存。韩国外交的重点，应该是联合山东六国去对付秦国。恰恰是在这一点上韩国做不成，韩国无法和山东六国联合起来，它在侍奉秦国和抵抗秦国中间摇摆不定，不知道该做什么。它想去抗秦，其他国家不和它联合；它侍奉秦国，等于是帮助秦国灭六国，加速自己的灭亡。我们看一次战斗，事情发生在韩昭侯死后他的儿子宣惠王时期，这次战斗叫岸门之战。这一仗引发的原因，是韩国攻占了脩鱼，就是今天河南郑州北面的原阳。秦军把韩国的将领俘虏了，韩国就急了，国相就告诉宣惠王，说盟国都不可靠，我们应该赶快派人去跟秦国求和，送给秦国一个著名的城市，跟秦国联合去打楚国。这样作可以得到两个好处：第一，给秦国一座城，然后跟秦国去打楚国，秦国肯定不打咱们了，免了我们自己的兵灾。第二，联合秦国打楚国还能得到实惠。宣惠王就派使者到秦国去，准备和秦国联合起来攻打楚国。这件事让楚王知道了，楚王非常担心，就赶快召集谋士来商议。最后他手下的谋士出了一个主意，说咱们在外面要大张旗鼓地宣扬，我们要去援助韩国打秦国，再派人带很多礼物去见韩王，告诉他，楚国全力以赴做韩国的后盾，只管放心和秦国打。这话传到韩宣惠王耳朵里，他就信了，联合楚国对付秦国是他真心想做的事情，觉得这是个机会。他就要求停止和秦国的议和，但是宣惠王手下的一个相国说，这个事不行，凭借实力打韩国的是秦国，虚张声势来救韩国的是楚国。你没想想楚国是怎么来救咱们的，是传出来韩国要和秦国联手攻打楚国的消息以后，楚王才摆出姿态来要帮助咱们，这都是虚张声势，决不能信。要是信了楚国不和秦国讲和，最后咱们和秦国一打，楚国一兵一卒都不会来，那就上了楚国的大当。但是韩宣惠王从内心来讲，真是觉得秦国是心腹大患，最后还是接受了楚国的建议不再跟秦国议和，于是就摆出架势要和秦国打。就这样，在宣惠王十九年，秦、韩两国军队在岸门打了一仗。战斗打得激烈的时候，韩宣惠王不断催促楚国出兵，但是楚国一兵一卒都没有来，把宣惠王给狠狠地忽悠了一下。这下把韩国坑苦了，结果打了个大败仗，最后没有办法，只好把自己的太子派到秦国做人质求和。这个战例，我们可以看出几点：第一，韩国确实想联合楚国去对付秦国，这是它最重要的一个外交方针。行得通吗？行不通。因为六国之间互相矛盾很深，楚国其实是想借韩国跟秦国交兵，双方都削弱力量，达到自己的目的，并不想真正援助韩国。韩国最后被秦国打得没有办法，成为秦国的一个附属国，苟且偷安，能延长一年算一年。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韩国的灭亡就是历史的必然了。公元前231年，秦王赢政首先把南阳拿下，第二年就攻占了韩国的都城，韩国就灭亡了。韩国的灭亡是三个原因造成的，互为因果，互相都有影响，最终导致了韩国的亡国。韩国成为第一个被秦王赢政灭掉的国家，也就正式拉开了秦王赢政统一天下的序幕。在灭韩以后，秦王赢政的剑锋又会指向哪个国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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