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人气候成的真不是时候

扁担没扎，两头打塌

 

故元城西战役和太原保卫战的胜利改变了梁、晋的力量对比，这年夏天，李存勖横扫河北，先后攻占了邢州、沧州、贝州等要地，到九月，梁朝在黄河以北只剩下紧挨着河岸的黎阳一座孤城。

此刻的梁国不但精锐丧失，士气受挫，而且还没从政权更迭的阵痛中缓过劲来，如果李存勖能一口气冲过河防，直取洛阳、汴梁，梁朝也许会像个被戳破的气球般顷刻烟消云散。

然而这一切并未发生，两国之兵在黄河沿岸展开了长时间的对峙拉锯，这种长期的堑壕战、消耗战不但让两边兵将疲惫不堪，财力销磨殆尽，连老百姓也吃不消了。据说当年百姓出门常扛一块木牌子，一面写“梁”，一面写“晋”，来个见风使舵，一开始还好使，后来两边杀得滑手，管他是梁是晋，一律格杀勿论，苦得百姓们也顾不得分辨谁忠谁奸，谁正统谁反叛，只盼着他们早些杀出个子丑寅卯来。

李存勖其实也不是不想速战速决，他是碰上难题了。

一个是没船。您甭看现在黄河干得都快断流，想当年那可是波涛汹涌的巨川，晋军对渡河作战缺乏经验，更没有可运送大批人马过河的船只、水手，这过河不难，一旦碰上麻烦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更要命的，是北方的契丹成了气候。

 

前面讲过契丹首领阿保机兵强马壮，曾经跟独眼龙结盟又变卦，是独眼龙临终三根箭其中一根，本来李存勖打算先消灭梁国，再慢慢收拾契丹，没想到就在黄河的大战正打到节骨眼的当儿，契丹突然捅了一刀子。

原来自打大燕皇帝刘守光给红绳子牵回太原，镇守幽州的周德威又跟当地人不和谐，许多当地人都逃到契丹境内，其中有不少能人，比如有个叫韩延徽的就足智多谋，阿保机对他言听计从，简直当成孔明再世。在这些人的指点下，契丹兵轻车熟路地不住骚扰河北，让李存勖很是头疼。

到了917年二月，终于出大事了：号称铜墙铁壁的北方重镇新州（河北涿鹿）丢了。

新州的主将是李存勖的弟弟李存矩，这老兄没学到哥哥半点本事，哥哥的傲气却学了个十足，他不但傲，而且懒，自己忙着搞业余爱好，竟让小老婆帮忙批改公文，他老人家在战士们当中的威信您就可想而知了。

俗话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李存勖虽连打胜仗，自己损失也不小，尤其是战马，连死带病，消耗很大，新州是出骏马的地方，他就几次三番督促老弟支援。

您别看李存矩平常吊儿郎当，这“支前也是抗战”的道理还是懂的，他又是抓壮丁，又是征马匹，忙得不亦乐乎。这养马不是养鸡，原本急不来，几次征收后民间已经剩不下几匹，李存矩仍不管不顾地往死里催，弄得老百姓只好上自由市场买马凑数，期货市场上马的指数行情已飙升到牛的十倍，他就跟没瞧见一样，按照支前指标凑足500匹马，又凑了500个壮丁，让部下卢文进护送去前线，自己想想不放心，竟然也跟了去。

没想到卢文进走不多远就领头搞了次兵变，措手不及的李存矩深更半夜被壮丁们刺死在被子里，卢文进和庄丁们乱杀乱抢了一通，北上投奔了阿保机。

史书上说卢文进是被壮丁们逼着造反的，不是心甘情愿，如果提供史料者不是卢家亲戚，那大约一定哪儿弄错了：这位二月底投的契丹，三月初就领着阿保机的大军杀回新州，不但打败了赶来援救的周德威，还乘势大举入侵，把幽州城给围了个水泄不通。卢文进善于攻城，在他的技术指导下，一向只懂得骑马射箭的契丹兵又是挖地道，又是堆土山，玩出不少高精尖花样来，要不是周黑子气量虽小，打仗还行，这幽州城能守得住么？这老兄要算被迫，大约汪精卫也要喊冤叫屈的了。

周德威一面死守，一面连连向滞留在黄河北岸的李存勖告急。契丹兵力，阿保机号称100万，周德威说有30万，恐怕都有不少夸大：契丹那会儿基本都是骑兵，而且一个骑兵都有三匹马，他们又从不带粮草，全靠抢劫“打草谷”穷对付，3

0万人、90万匹马，别说围幽州城大半年，就算大半个月也得饿死不老少的。

不管怎么说，李存勖得到契丹兵大举入侵的消息，是又惊又怒又为难：眼下正跟梁兵耗着，契丹人这么一搅和，兵派少了不管用，派多了黄河又怕守不住，就找来众将商议。

众将听了也有些头大，要么装死不说，要么劝李存勖别救，只有李存审、李嗣源、阎宝三人坚决主张派兵，李存勖乐了：当年唐太宗就靠一李靖还能打败突厥呢，俺手下有你们仨，还怕什么？

李存勖并不是酒喝晕了胡说八道，这三位论能耐当然不如能掐会算的京兆三原李靖，但要论军中地位恐怕比当年的李靖只高不低：李存审是前敌总指挥，李嗣源不但是名将，还是李存勖的干哥哥，阎宝情况有些特殊，他是降将，原本替梁朝守邢州，去年八月刚刚投降，这会儿却已经做到荣誉宰相兼东南前线总司令（东南面招讨使、同平章事），要知道劝降、受降的都是李存勖本人，这老兄没点儿本事可能么？

问题是这三位却分作两派：李存审、阎宝主张持久战，理由是契丹人后勤差劲，耗久了一定战斗力下降，肥的拖瘦，瘦的拖死，那时再打容易得多；李嗣源主张速战速决，理由是周德威在幽州不得人心，拖得久了恐怕城里出事。两派相持不下，结果李存勖来了个折衷：四月，让李嗣源、阎宝先去，直到七月，才派出李存审的大军。

李嗣源、阎宝因为兵少，三个月功夫只敢在易州虚张声势，不敢大举进兵，等李存审到来之时，周黑子在幽州城已给结结实实围了快200天。三人知道再不救就得出人命了，赶紧一合计，觉得契丹骑兵太厉害，又饿了很久，平地行军一定会被劫粮，于是商定从山里进兵。

于是李嗣源和养子李从珂带骑兵3000作先锋，李存审、阎宝大队随后，从易州先北上进入燕山山脉，再顺着永定河向东，走了七天七夜才走到离幽州城60里的地方，被契丹兵发现，但山谷中契丹骑兵的优势无法发挥，也难以展开兵力，结果几次在谷口堵截都被李嗣源父子冲破。

到了平地，李存审的先头部队步兵每人都带了一根树杈，一见契丹骑兵靠近就把树杈就地插在土里形成野战工事，依托工事发射弩箭击退敌骑。等到两军决战，李存审又让老弱残兵拖着树枝柴草呐喊前进，扬起漫天尘土。契丹兵远远听见喊杀震天，看见尘土飞扬，以为是主力，急忙把大多数人马集中在这一路准备迎敌，却被晋军主力两翼包抄杀得大败，只得翻过燕山，狼狈逃窜而去。

这一仗晋兵号称斩杀契丹兵上万，估计水分不少，因为契丹人逃到平州（离北京不远的河北卢龙县）就站稳脚跟，让卢文进带人守住这里，此后几年一直不断入塞骚扰，显然没伤筋动骨。

晋军此役投入兵力为七万，幽州城周德威部并未参与会战，这也证实契丹兵决没有30万：不管李存审的疑兵拖多少树枝，只有敌兵四分之一不到的晋兵也不可能在和对方正面列阵对垒的同时，以两翼包抄的战法一举得手。

此役李存勖在战略、战役上都有可商榷的地方：新州用人不当，自己只顾前线需要、不顾后方困难，更激化了矛盾；事变发生后其实全军北上赴援或干脆孤注一掷南下攻梁，都是更好的选择：选择前者，可以较彻底解决契丹问题，当时梁朝惊魂未定，并无力量大举反攻，等缓过劲来北方问题应已大体解决；选择后者，可以乘胜一举攻下门户洞开的汴梁、洛阳，这样就从根本上消除了北方民怨的根源：和梁国连年拉锯所不得不增加的兵役、徭役和赋税负担。结果他不但选择了分兵赴援，而且又犯了“逐步添油”的错误，两次援军间隔多达3个月，导致幽州战事久拖不决，最终北方隐患犹在，南面敌人也渐渐恢复了元气，境内的负担不但未缓解，反倒变本加厉了。

不过李存勖在战略上是很聪明的，对这次不太令人满意的战机抉择他想必作了很细致的分析总结，我们很快就能看到，此后几年中他又连番遭逢类似局面，并作出了远较此番高明的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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