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劫持了天子,结果等于把皇帝塞进了朱全忠的荷包
天子给封了个东平王,反正东边也的确给平得差不多了。
兼领四镇,夺取河中,这次够独眼龙喝一壶
这个惊天的消息就是:大唐换皇上了。
原来就在朱全忠在河北大打出手的时候,那个跟他有一腿的宰相崔胤闹出事来了。
崔胤勾结朱全忠,为的是以汴梁雄兵为靠山,在京城当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二皇上。但二皇上毕竟不是皇上,这不还得在一人之下么?所以还得投皇帝的口味。
前面说过,昭宗皇帝是个眼高手低的主儿,折腾来折腾去,把诸侯、大臣差不多得罪完了,这大唐江山不但没恢复元气,反倒是王小二过年 一年不如一年,自己还给李茂贞之流弄得挪了回窝。
俗话说得好,树挪死,人挪活,昭宗在京城外转悠了一大圈回来,脑筋居然好使多了,颠沛的生活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就凭自己这点家底,要削平藩镇、整肃朋党,大约暂时是不行的。既然这些都不行,大唐的积弊又不能不除,那就得先拣容易的除。
在他看来,最容易除的积弊莫过于宦官专权了。自安史之乱以来宦官就是大唐的一害,他们不但担任了禁军总司令(中尉)和总参谋长(枢密使)的职务,还攫取了所有藩镇监军的差事,他们飞扬跋扈,专权贪利,操纵朝政像玩玩具一般,甚至好几个皇帝都死在他们手里。昭宗认为,如今禁军已经大大削弱,宦官的势力每况愈下,而且他们得罪人实在太多,朝中的中尉、枢密使侵宰相、大臣的权,京外各道监军又侵节度使的权,他想,如果抓住维权的口实干这么一把,这些被侵权者一准儿站在自己这边。
果不其然,他把这想法跟宰相崔胤一说,崔胤就双手赞成:去掉宦官等于除去他一大争权的对头,他当然乐意了。于是皇帝跟大臣就三天两头开碰头会,又是图上作业,又是沙盘演习,忙得不亦乐乎。
然而这件事崔胤居然没通知朱全忠,不是他不想,而是皇帝不让。皇帝有自己的想法:想当年东汉何进召各路诸侯进京诛宦官,结果酿成董卓之乱,东汉也因此玩完,他可不想在前人栽过跟头的地方再栽上一回。
不过这位皇帝只顾对诸侯保密,却没注意也该对宦官保密,那些手握兵权的大宦官刘季述、王仲先、王彦范等人早就听到风声,又怕又气,一面私下合计,一面不断找机会,打算抽冷子收拾这不长眼的皇帝一番。
偏这皇帝又是个不知轻重的主儿:这么大密谋,多危险啊,他居然出去打猎,打猎就打猎呗,他还喝个烂醉,晃晃悠悠回到皇宫,朦胧中把服侍自己的小宫女、小太监当成乱臣贼子,提起宝剑喀嚓喀嚓,连砍了好几个。等天也黑了,酒也醒了,也觉得不太好意思,生怕朝臣、谏官提意见,干脆把大门一关,来个闷声大发财。
刘季述他们这会儿可逮着空子了,你不是关门不出来么?得,也甭出来了。他们先拍一千多禁兵把皇宫一围,再带了几十人一直闯进宫,把腿还有些发软的昭宗皇帝一揪,扔进个小黑屋锁上,然后抓来太子李裕,不由分说套上黄袍,扶上宝座,当了小皇帝,让小黑屋里的昭宗皇帝“荣升”太上皇。
要说这些太监身上的确缺了些零部件,但绝不缺心眼,他们也知道朱全忠不好惹,藩镇力量强大,干上面那些事时逼了两个人一起入伙,一个是崔胤,另一个是朱全忠派到朝廷的使者程岩。崔胤是宰相,给逼着在换皇上的请愿书上签名画押,算是有了政治污点;程岩是朱全忠的亲信,给逼着一起闯宫抓皇上。他们打的如意算盘是,这俩人不是跟你朱全忠有干系么,成,你就算有把柄攥在我手里,想不听我摆布也不行。有兵力第一的朱全忠听话,天下还有不服的么?
这程岩是个武夫,糊里糊涂就跟着干了,崔胤可不傻:这大唐就算趴下,也不该趴在你们几个太监手上啊!他一面好汉不吃眼前亏,叫签名就签名,叫画押就画押,一面偷偷派人写信,叫朱全忠赶紧回来救昭宗皇帝。朱全忠正是在定州行营接到这封信,才火
急火燎地兼程赶回汴梁。
他一回到汴梁就见到刘季述派来的几个使者。原来宦官这么一闹,各地军阀差不多没一个服的,虽然一时半会还没人来讨伐,但新皇上没人买帐,赋税漕粮,统统扣住不交,拖上几个月,长安城的新朝廷饿也全饿死了。刘季述没辙,只好派人找朱全忠,劝他发兵救急,开除的条件诱人得不能再诱人了:你救我,我就把大唐江山让给你。
要说朱全忠没动心那大概是假的:他反也造过两次,眼下有兵有地盘,家大业大,怎么能不想穿上黄袍子?可动心归动心,这黄袍子来路不正,到时好穿不好脱,可就麻烦了。就为这,他犹犹豫豫好多天,也没能拿个准主意来。
这时他手下一个叫李振的参谋说了一席话,这席话几乎注定了大唐、朱全忠和李振自己的命运归宿。
关于这个李振史书上记载纷纭,有的说他是唐代名将李抱真的后人,本来封了台州刺史,因为到处打仗上不了任,就跑去朱全忠帐下当公务员;也有的说他就是一几次高考都落榜的不第进士,在汴梁胡乱混口饭吃,总之这位跟朱全忠另一智囊敬翔有一点共同之处,就是说什么写什么都是大水词儿,文化程度不高的老朱一看就懂,一看就点头,所以老朱虽不喜欢文人,对这二位却喜欢得不得了。
今儿个一见主公拿不定主意,李振便出来说话了:“主公啊,那刘季述就一太监,大唐多大个儿,他说给就给了?我估摸着,他也就想拿您当个枪使唤,等您把其它诸侯给收拾了,他扶那小皇帝位子也坐稳了,到那时哪句话是皇上说的,哪句话是太监说的,您能分得清么?他收拾您还不跟小菜似的?”
一番话把朱全忠说得冷汗直冒:那李先生,您好人做到底,就给老朱支个招呗!
李振微微一笑:“对您这样的人,朝廷越有麻烦,您该越高兴才是么!这几个太监能有多大水儿,您伸伸手就给收拾了,到时候把小皇帝一废,大皇帝一救,那还不要什么有什么!这事赶早不赶晚,您不早干,我怕别人抢着干了。”
朱全忠听得暗暗点头,这些日子他早听说,李茂贞、韩建这几个长安附近的诸侯府上都去了不少游说的人,千篇一律都是劝他们发兵勤王,就连自己的盟友张全义,也收到那个不怎么安分守己的退休宰相张浚的亲笔信,鼓动他出兵平叛,自己再犹豫,功劳让别人抢了去,自己这个天下盟主怕是要当不踏实了。
不过李振的话他也没全听:程岩还在长安,这人是太监帮凶,又是自己亲信,如果不早除掉,对自己名声终究是个祸害;独眼龙、刘仁恭虽然打了败仗,实力可还不小,贸然发兵入关太危险,对付这些太监,也未必一定要自己发兵才行的。
于是他一面不动声色,诓程岩回汴梁,一面派李振和另一个亲信蒋玄晖悄悄进京找崔胤,合计对付宦官的大事。等程岩前脚踏进汴梁,他后脚脸一抹,把程岩跟刘季述使者一并关进大狱,树起了“讨贼兴复”的堂皇大旗。
他算得一点不错,这些太监因为天下不服,整天人心惶惶,疑神疑鬼,动辄杀机儆猴,搞得左右人人自危不说,因为没了财赋来源,只得打节约的主意,整天不是反腐倡廉,就是财务整风,他们手下那些禁军将校越待越腻味:你们这几个太监贪得不比我们多几倍啊?装什么大瓣蒜!
崔胤跟李振他们对这些动向了如指掌,随机见缝插针,展开了卓有成效的地下工作,很快就把禁军里最得力的几员大将,像孙德昭、董彦弼、周承晦等,都站在了他们一边。他们密谋停当,便选了个月黑风高的拂晓,带领一彪人马潜入皇宫,先救出昭宗皇帝,再把刘季述等几个太监或抓或杀,顷刻了帐。可怜这几个太监从起事到送命,总共才二十多天,可见英雄实在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
昭宗重新当了皇帝,朱全忠也不早不晚地把程岩和刘季述两个使者打断两条腿送进京城,听候皇帝发落。这一手做得漂亮之极,既洗刷了“通敌”嫌疑,又卖了刚出小黑屋的皇帝一个极大人情,更重要的是,他大军不动,就立下了“讨贼兴复
”的头等大功。此时已是公元901年阴历正月,昭宗皇位失而复得,心情愉快,把年号改了叫“天复”。
此次事件历时二十多天,朱全忠不是离京城最近、也不是得到消息最早的诸侯,但他睡了个大懒觉,却赶了个早集,那些大大小小的军阀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虽然不买太监和小皇帝的帐,却没一个站出来登高一呼的,这也从另一个侧面无情揭示了一个残酷的现实:大唐的时代,已无可挽回地走向尾声。
就在昭宗重登皇帝宝座后的第九天,他下旨加封朱全忠“东平王”,唐代虽不像汉代“非同姓不王”,但能得到比“郡王”还高一档次的王爵还是很稀罕的荣典。
要说这“东平王”三字倒也名至实归:东边地界,的确也让朱全忠给平得差不多了。
可是朱全忠要争的是天下,光是“东平”哪儿够呢?
除了东面,西边就是李茂贞和韩建等几个小军阀,这回平叛,这几个土皇帝也跟着喊了几声勤王,虽然喊得晚了些,毕竟算是站对了队,这会儿出兵讨伐师出无名,也太不给皇帝面子;淮南的杨行密气候已成,又有江淮之险,很难一口吞下;北边的独眼龙、刘仁恭虽然败了几阵,实力毕竟摆在那儿,而且他们的辖区处处险关要隘,没有绝对优势和充分准备,贸然进攻那是自讨没趣,想来想去,他把目光投向了一水之隔的河中。
河中就是今天山西南部临汾、长治一带,首府为蒲州(今永济县蒲州镇)。河中的节度使本来是王重盈,王重盈死后,独眼龙李克用上表,说王重盈的哥哥王重荣功劳很大,应该让他儿子王珂继位。独眼龙当然有自己的小算盘,这王珂正是他的女婿,如果女婿当了河中节度使,这就等于把自己的地盘一直延伸到黄河北岸。
可是王重盈的两个亲儿子王珙、王瑶不干了:咱爹的地盘,凭什么归王珂这外人啊!得把王珂搞臭!
要搞臭一个人最便当的方法就是制造丑闻了,于是各种小道消息不胫而走,什么王珂其实是个野种啊,他本来只不过是个看家护院的仆人啊,等等等等,可人家王珂涵养好:只要咱泰山大人撑腰,丑闻就丑闻,咱不下去你还能把咱编排下去啊。
王珙两兄弟一看,得,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那就打呗。他们拉了李茂贞、韩建几路外援,跟独眼龙乒乒乓乓打了一气,结果输了个底朝天,只得拱手把河中节度使让给王珂。
当年这场三王之争朱全忠自然也是站在王珙兄弟一边的 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么,但当时东边打得正紧,分身乏术,也就没功夫管这档子事。如今自己东也平了,王也勤了,这王珂也该收拾了:河中要是拿下,不等于打开独眼龙太原城的南大门么?
就在他当上东平王后不过七天,他的大军就出动了,先锋大将张存敬带了三万人马沿汜水渡过黄河,避开大路,取道舍山小径绕过蒲州,直取河中和太原之间的要地晋州、绛州,两城守将没想到远在敌后的自己会突然遭袭,连打都没打就开城投降,从出兵到拿下两地,只花了十一天。朱全忠的后队随即开进,先分两万人扼守晋绛两州,堵住独眼龙进援的来路,然后分兵四出,掠取河中的各个州县。
王珂这下可吓得魂飞魄散,他反应并不慢,急忙分别给皇帝、岳父独眼龙跟李茂贞写信求救。
这三个人中反应最及时也最准确的居然是昭宗皇帝,也许是一连串背运让他脑筋清醒了吧,他接到王珂求救的奏章,几乎立即想到,如果朱全忠在河中得势,自己在关中的宝座也会动摇,因此决不能让他得逞。可如今的皇帝手里连禁军都没剩多少,打是打不了的,而且人家朱全忠刚刚立了大功,自己还封了人家做王爷,这就翻脸也好说不好听,无奈之下,他只好写了封劝和的诏书,让人捧了去劝架,朱全忠当然不听了:到嘴的肥肉,换我也不会舍得吐啊。
写给李茂贞的信是王珂亲笔,信中先敷演了一番唇亡齿寒的大道理,然后摆出个诱人的条件:只要你李茂贞来救,这河中就归你,你随便在大西北给我安排个地级一把手干也就行
了。结果李茂贞连信都没回。他不是不馋,可他这会儿连长安城还没搞定呢,筷子再长,又如何够得着更远的河中呢?
三人中离得最近、实力最强、最能也最该来救的自然是老丈人独眼龙了,王珂让自己老婆、也就是独眼龙亲闺女大打亲情牌:“爹啊,您再不救,女儿女婿就都成人家盘子里的菜了!”
令小两口万万没想到的是独眼龙居然回信,说晋、绛两州丢了,自己过不去,人马又不足,去了也是一块儿玩完,你们俩还是乖乖搬到长安城,去找皇上想辙吧。
小两口你看我、我看你,都是面如死灰,傻子也看得出,这封信明明白白告诉他们,独眼龙已经怕了朱全忠了。单从这一点,独眼龙当不上皇帝一点不冤:占上风时赢不起,落下风又输不起,完全不具备干大事业、成大英雄的心理素质。
朱全忠当然不会让他们一直发呆下去,二月初,他让张存敬从晋州出兵,只两天功夫就围住了蒲州。这蒲州就在黄河北岸边上,南面是河,东西北三面给朱家军围得水泄不通,王珂本想从黄河逃跑,偏巧浮桥又坏了,破船烂板把河道搅得一团糟,船根本撑不出去。王珂没办法:投降。
朱全忠这会儿正在洛阳,听说王珂投降,连夜马不停蹄亲自赶赴蒲州,还没进城,先跑去王珂老爹王重荣坟头,光天化日之下当众大哭了一场,然后才去城外受降。
王珂本打算按照投降的传统仪式,把自己绑了,再牵上头羊,出城听候发落,朱全忠急忙制止,最后俩人跟宾主一般并着马进了蒲州城。
朱全忠这是唱的哪一出?别忘了前面说过,朱全忠当年降唐,这介绍人就是王重荣,他舅舅长、舅舅短的叫了好几年,天下人可都听得真切,如今若是欺负王珂,天下英雄嘴上就算不说,心里一定不痛快;再说王重荣在河中名声不错,自己面子功夫做得足,河中的人心也会归附得快些。
果然,河中人见东平王又是哭老王,又是善待小王,心里别提多美了:敢情那些说朱全忠杀人放火的,那都是些别有用心的歪理邪说啊!
于是王珂踏踏实实带了全族人移民洛阳。朱全忠当然不会真的放过他,过不多久,他假装大方,客客气气放王珂去长安,暗地派人在路上把他给做了。
再说独眼龙,女儿女婿求救时他已经孙子了一把,这会儿河中已姓了朱,他自然更不怕跟朱全忠装孙子:好汉不吃眼前亏么。他写了封信,送了份厚礼给朱全忠,要跟他建立睦邻友好关系,没想到碰了个硬钉子:现在朱全忠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你独眼龙反正也不可能真伏贴,这会儿不收拾你,还等什么?
三月,朱全忠纠集了魏博、成德、义武等几乎所有能调得动的盟友,加上自己的大将氏叔琮、张归厚、葛从周等,分别从太行、磁州新口、土门、马岭、飞狐、阴地、天井关七路,南、东、东北三个方向大举进攻河东,打算一举消灭独眼龙。
独眼龙显然没料到朱家军来得这么快,声势这么大,还没等反应过来,沁州、泽州、潞州、辽州和承天军都已易手,昭义节度使孟迁,手下大将盖璋、李审建、王周等纷纷投降,光成建制哗变的部队就有步兵一万,骑兵两千,这是自李克用降唐以来从没发生过的事,整个河东一时竟呈土崩瓦解的态势。
朱全忠趁热打铁,四月,命令氏叔琮的主力五万人直扑太原城下,每天在城外骂战。此时正赶上罕见的大雨,太原城墙很多处因雨水冲淋浸泡而倒塌,太原城危在旦夕。
危及时刻,身经百战的独眼龙反倒迸发出昂扬的斗志,他亲自冒雨登城督战,并派干儿子李嗣昭、李嗣源等带了勇士,乘夜色从城墙上偷挖的暗门溜出城,袭扰朱家军大营,搅得朱家军人困马乏。加上城外李存进等几路援军也已赶到,战事处于胶着状态。
这时朱全忠犯了急于求成的错误,派遣大批援军赶赴太原城下,想一口吃掉独眼龙。众多人马挤在城下施展不开,突然增加的几万张人嘴马嘴每天要吃掉无数粮草,后勤压力越来越大;不但如此,连绵不断的大雨还让将士们大批染上疟疾、痢疾
等传染病,战斗力大大下降。朱全忠眼见太原很难拿下,再拖下去只怕反倒要吃亏,就在五月下令解围撤军。
独眼龙虽逃过一劫,朱全忠竟然能调动这么多路人马和盟友,把偌大的太原城围了整整一个月,加上夺取河中,击破了独眼龙的黄河天险,威望自然更高了。
就在这个月,朱全忠软硬兼施,逼着昭宗皇帝把宣武、宣义、天平、护国四个节度使的称号同时授予了自己,您想想,一个人如果兼任四个省省长、或四个大军区的总司令,这该是怎样的气派和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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