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对古书的注释工作源远流长,早在先秦时期就有了,但是早已亡佚。在先秦传世文献的正文里,还保留有“传(zhuàn)”、“解”、“说”、“记”等古注形式,一些常用的古注术语也大体具备,如“谓之”、“曰”、“言”、“之为言”、“犹”等。
一 古注概述
我国古书的注释开创于西汉。西汉时期,封建统治制度已经确立。为了巩固这一统治,西汉王朝采用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大力提倡学习儒家经典,而先秦典籍经秦火劫难,亟待整理。再者,从先秦至汉,文字语言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先秦典籍文字很深,其古音古义不易为人通晓,急需进行注释。此外,西汉经济的发展,文化科学水平的提高,也为古书注释的开展提供了可能。
两汉时期,经学出现了空前未有的昌盛局面,儒家各种经典的注释大批出现。两汉重视古文经(用古文字写的经书)学,注重语言文字和名物方面的考释,注文简明朴实,形成经学史上著名的汉学汉字风。汉学学风又称“朴学”。今文学派好阐发“微言大义”,讲谶纬之学,注释往往繁琐冗杂。两汉注家林立,注本亦多。注家之中,古文经学派实力最雄,出现了贾逵、服虔、马融、郑兴(曾任太中大夫,人称“郑大夫”)、郑众(郑兴之子,曾任大司农,人称“郑司农”)、许慎、郑玄(人称“后郑”)等一大批经学大师。两汉儒生,大都专注一经,只有东汉·郑玄,他以古文经学为宗,兼采今文经(用今文字——隶书写成的经书)学之长,遍注群经,成为两汉经学的集大成者。世称“郑学”。这一时期比较著名的古注有:毛亨《毛诗诂训传》,郑玄《毛诗笺》、《周礼注》、《仪礼注》、《礼记注》,孔安国伪《尚书传》,何休《春秋公羊解诂》等。经注之外,还有赵岐《孟子章句》,王逸《楚辞章句》,高诱《战国策注》、《吕氏春秋注》、《淮南子注》等。
三国世乱,学术受挫。注家中有名的有王肃、韦昭等人。魏人王肃,治学不分今文、古文,兼收并蓄,曾为《尚书》、《诗》、《三礼》、《论语》、《左传》等作注,当时列为学官,世称“王学”。可惜王肃注本,均已亡佚。唐人义疏间或称引王说。王肃注经,笃信贾逵、马融,攻讦郑玄。吴人韦昭好学不倦,精通经史,注书颇多,但传于今的仅《国语注》21卷而已。
魏晋南北朝时期,古书注释继续发展。西晋永嘉之乱(291—306)以后,经学大师辈出,新说林立,“王学”与“郑学”之争持续不断。南北朝时,北方崇尚“郑学”,注经守东汉经师家法,重训诂章句;南方采郑、王之学,也兼采玄学,注书好借机阐发自已的哲学思想,大谈性命哲理。此时玄学盛行、佛教大兴。玄学崇尚清谈,佛教聚众讲经。在经学、玄学和佛学的影响下,出现了“义疏体”注释形式。由于同一种古注家众多,经、史、子各部就出现了“集解体”注释书。这一时期流传下来的著名古注,主要有王弼、韩康伯的《周易注》,杜预《春秋左氏经传集解》,范甯(nìng)《春秋谷梁传集解》,何晏《论语集解》,裴骃的《史记集解》,皇侃《论语义疏》,裴松之《三国志注》,王弼《老子注》,郭象《庄子注》,张湛《列子注》,刘孝标《世说新语注》,丽道元《水经注》。这一时期的注疏还扩大到了小学著作,最著名的是晋郭璞《尔雅注》、《方言注》、《山海经注》《穆天子传注》等。
隋朝注家值得一提的是刘炫。他通天文律数,深研诸经,然生性机敏而躁竞,多自矜我,所著《春秋左氏传述义》、《春秋规过》、《春秋攻昧》等,专攻前人注释《春秋》之过误。刘炫注本均已亡佚,唐人义疏常引其说并加驳难。唐代学术文化繁荣,注书进一步发展并取得了重大成就,是继两汉以后的又一高峰期。
在经注方面,由于魏晋南北朝义疏繁杂,歧解并起,莫衷一是,容易造成思想混乱,孔颖达等人奉敕对前代义疏加以整理。他们以南北朝时期的南学为主,兼采北学,按照唐人观点加以裁定,编成《五经正义》(《周易正义》、《尚书正义》、《毛诗正义》、《礼记正义》、《春秋左传正义》)180卷。后经两次修改,于唐永徽二年(651)颁布于世。《五经正义》定于一尊,使两汉以来经学派别林立、异说纷争的局面宣告终结,也使众多的魏晋义疏被废弃而亡佚,流传下来的仅《论语义疏》而已。《五经正义》之外,还有贾公彦《周礼疏》、《仪礼疏》,徐彦《春秋公羊传疏》,杨士勋《春秋谷梁传疏》,合称“九经义疏”。
唐人义疏,解释词句及考证名物制度较翔实,引证丰富,保存了汉魏一些经注旧说。唐疏遵守“疏不破注”原则,每种注本宗汉魏一家之注,并引用材料对经文、注文进行实证性讲解阐述,就注推衍,内容上没有新的发展,有时注文不当,也曲为之说。
隋唐时期随着政治的统一,思想文化上也要求统一,出现了奉诏官修的《五经正义》和一些私家著述的经疏。这些经疏,全面总结了唐代经前的经学成就,统一了经注。这类“正义”、“经疏”,保留了大量前代训诂材料,解说详尽通俗,对帮助今人读懂先秦两汉经注、了解古代社会和上古汉语特点具有重要作用。这一时期比较重要的古注还有:司马贞《史记索隐》,张守节《史记正义》,颜师古《汉书集注》,章怀太子李贤《后汉书注》,杨倞(jìng)《荀子注》,成玄英《庄子疏》,李善《文选注》等。其中《史记索隐》、《史记正义》与南朝宋裴骃的《史记集解》世称“史记三家注”。大体说来,《集解》以征引议广博为长,《索隐》以探幽发微为胜,《正义》以释地理著称。李善《文选注》详于对原文典故来源和词语出处的考释,受到后人推崇。
宋代理学思想占统治地位。宋儒注经,重义理阐发,轻文字训诂,形成经学史上的宋学学风。宋人大家中成就最大、对后世影响最深远的当推朱熹。朱熹注释古书,一方面继承前代训诂成果,另一方面又往往从作品的语言出发,反复体会文章,然后作出解释,从而纠正了汉唐古注中的某些错误,一般比较合理可信。这一时期比较重要的古注有:邢昺(bǐng)《论语疏》、》《孝经疏》、《尔雅疏》,南宋有人托名孙奭(shì)撰《孟子疏》,朱熹《周易本义》、《诗集传》、《四书章句集注》、《楚辞集注》,洪兴祖《楚辞补助》,杨齐贤《分类补注李太白集》,郭知达《九家集注杜诗》等。其中邢昺、孙奭四种注疏本在南宋时期与唐人孔颖达、贾公彦、徐彦、杨士勋的九种注疏本(九经义疏)在南宋绍熙年间合刻,就是现在通行的《十三经注疏》。前人一般认为邢昺疏不及唐人疏,但也有一定参考价值,伪孙奭则显然浅陋。
元明时期是训诂的衰落期。为数不多的若干家注释,大多墨守宋代程(程颢、程颐)、朱(朱熹)理学樊篱,很少创新。这一时期比较重要的古注有:吴师道《战国策校注》、胡三省《资治通鉴音注》等。
清代经学注释达到登峰造极的时代。清儒对古代文献作了全面的注释整理,注释书籍汗牛充栋,不胜枚举。清儒反对宋人的空疏义理学风,倡导汉代重考据重语言实际的朴学学风。清代学者摆脱宋明理学束缚,重振汉学,在语言文学的研究方面建立了形音义的完整体系,开辟了“因声明义”,“以义正音”的新路,取得了超越前人的研究成果。他们利用古音学的研究成果,解决了古书注释中的许多疑难问题。清儒注疏,在研究方法和成果方面,都大大超过了汉唐旧注。例如清人对《十三经注疏》不大满意,便起而改作。对于旧注,好的便沿用并为作疏,不好的则连注带疏一并抛弃,另作新的注疏。从事这项工作的学者从邵晋涵到孙诒让有十余家。清人在文字的训释和名物制度的考证上工力甚大,成果卓著,纠正了汉唐以来注疏的许多错误,解决了古书中的许多疑难问题。清人注释,有的考证过于繁琐,堆砌材料,不切实用,是较大的缺点。
清人对于《说文》、《尔雅》、《方言》、《释名》等前代辞书,也进行了全面、系统、深入地研究,产生了一批各类辞书的注释精品。对于集部书的注释,清儒比以往任何时期都更加重视“别集”。在古书的校勘、辨伪、辑佚等方面,清人也取得了卓越的成就。这一时期比较重要的古注有:惠栋《周易述》,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阎若璩《古文尚书疏证》。陈奂(huàn)《诗毛氏传疏》,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刘文淇《左传旧疏考证》,孙诒让《周礼正义》、《墨子閒诂》,刘宝楠《论语正义》,焦循《孟子正义》,梁玉绳《史记志疑》,沈钦韩《汉书疏证》,王先谦《汉书补注、《后汉书集解》、《庄子集解》、《荀子集解》,郭庆藩《庄子集释》,王先慎《韩非子集解》。王夫之《楚辞通释》,朱珔(jiàn)《文选集释》,杨守敬、熊会贞《水经注疏》,王琦《李太白诗集注》,仇(qiu)兆鳌《杜诗详注》。
此外,清代有些学者还以读书札记的方式,对古书中的许多疑难问题加以研究,并总结出一些通例,对文字的校勘、词语的诠释,提出了许多精辟独到的见解。王念孙的《读书杂志》,王引之的《经义述闻》,俞樾的《群经平议》、《诸子平议》、《古书疑义举例》,就是这一类著作的代表。
清代也是小学的黄金时代,注释和疏证小学著作的名家很多,如邵晋涵《尔雅正义》,郝懿行《尔雅义疏》,戴震《方言疏证》,王念孙《广雅疏证》,王先谦《释名疏证补》,段玉裁《说文解字注》,阮元《十三经校勘记》等,在中国小学史上堪称杰作。
清代有的学者还开创性的从事经籍训诂材料的纂集工作,如阮元等人收集唐代人以前各种古籍的训诂成说,包括经史子集各部中重要著作的各家注释,以及汉晋以来各种字书、韵书的解释,编成《经籍纂诂》。它既集古书传注材料之大成,又兼有字书、辞书的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