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南

 

　　在道教与密教的万神殿中，到处活跃着女神或女仙的身影。她们与那些大多为威仪凛然的男神所把持的其他宗教恰成鲜明对比。道教的神仙谱系中，西王母为女仙之首。在她的麾下，南有航海女神天妃娘娘（妈祖），北有碧霞元君，分别受到南北广大香客经久不衰的崇拜。列入道教仙班的还有授黄帝符书以破蚩尤的黄帝之师，俨然为中国古代女战神的九天玄女，以及以仙桃、美酒、佛手等献寿的寿仙麻姑等等。此外，道教中上有依照阴阳五行的玄想而构想出的诸多月宫星辰系女神仙，下有根据干支、方位相结合而创建出的庞大的玉女神仙系统。仅在唐末道人杜光庭为女性神仙立传的道教经典《墉城集仙录》中，就收入女仙故事37个；元代道士赵道一所著女神仙集传《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后集》，更是广泛搜罗了121位女神仙的事迹；而清代道士王建章所修的《历代仙史》，又将这一数目增至133,遂使道教神仙系统中女性成员的队伍不断扩充，其“灵迹”亦愈加神奇，影响更为深广。

　　无独有偶。密教，尤其是金刚乘的神殿中也是女神如云。著名的五禅那佛（大日、阿閦、宝生、弥陀、不空成就）以及第六位禅那佛（也称作本初佛的）金刚萨埵皆有其女性配偶（明妃）。五禅那佛，每位佛又统辖着许多男女神祗；他们大都有多种形态，例如同一位神可能会有从双臂到十六臂甚至更多，从一个头到八个头等各种不同的造像。在不同的密教仪式中，根据或治病救命或杀死宿敌等不同需要，他们又呈现出不同的肤色、不同的表情以及不同的男女神灵的组合。此外，密教金刚乘的女神中，又有各种智慧神、方位神、保护神、舞神、门神、光神、兽面神、瑜伽女、荼吉尼（空行母）等等，其中著名的女神度母与金刚亥母至今在西藏受到狂热的崇拜。这些神的造像或铜雕石刻，或泥塑彩绘，大量出现在石窟中、庙宇里，为修行者的观想修习提供了极大的方便，并吸引了众多的善男信女，是密教金刚乘一时得以广泛传播的重要原因之一。

　　 

　　道教中女仙的首领西王母，又称金母，金母元君，俗称为王母娘娘。这位女仙原是上古时期中国神话中的女神。《山海经》中的《南山经》写道：“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这说明，西王母本是一位蓬头、虎牙、豹尾却又戴着首饰、长着人模样的半人半售的怪神，她居于玉山（一说昆仑山），“司天之厉及五残”即“主知灭厉五刑残杀之气也”（郭璞注），是一位面目狰狞的神。然而在《淮南子》中，西王母又成为执掌不死之药的吉祥神：“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以奔月。”（《淮南子·览冥篇》）这里，西王母已颇具后世道家的仙气了。因为道教的一个重要教旨便是追求肉身成仙，长生久视，直接否定死亡。在成书于战国时期的《穆天子传》中，西王母又成了人王。《穆天子传》卷三描述道：“吉日甲子，天子宾于西王母；乃执白圭玄璧，以见西王母。……西王母再拜受之。”又曰：“乙丑，天子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天子谣曰：‘……将子无死，尚能复来。’”而在东晋南北朝时所出的《汉武帝内传》中，西王母又变为赐武帝以仙桃，授武帝以长生之道，“视之可年三十许，修短得中，天姿掩蔼，容颜绝世”的福寿之仙。这样，从春秋战国至两晋南北朝时期，西王母逐渐兽气脱尽，仙气增长，最终演变为女仙之宗。她属下女仙的队伍也是日益壮大，最终达到《历代仙史》中的133位。西王母是道教中的重要大神，在全真道三大祖庭之一的芮城永乐宫的三清殿中，有一幅《朝元图》壁画，白玉龟台九灵太真金母元君（即西王母）便位列这幅壁画中的八大主神像之中，足见她在道教中有着显赫的地位。西王母在社会上的影响也颇为深远，民间很早就有西王母庙，早在前凉时期，便有这方面的记载。一部《西游记》的问世，更令西王母达到家喻户晓的地步。

　　道教中，除了西王母之外，地位重要，影响巨大的女神仙还有前面提到的妈祖与碧霞元君等等。她们的庙宇遍布南北各地，事迹通过民间传说与道教典籍而广为传播。引人注目的是，道教中的女仙经常受到许多男性的崇拜，后者还往往成为她们的高徒。如《穆天子传》中的周穆王，对于西王母的尊崇爱慕之情便已溢于言表。在《墉城集仙录》中，除了周穆王外，汉武帝、东方朔、董仲舒等人都被扩充到这一西王母的男性崇拜者兼高徒的队伍当中。在这部道教经典中，还记载了许多其他女神仙的灵异之事以及受推崇的故事。

　　此外，在道教的各种符咒、斋醮、存神等科仪方术中，崇拜女性神仙的事例也比比皆是。在唤请神仙的法术中，就不乏以六丁玉女神命名的符箓。在祈神求福、刻鬼消灾的咒术中，女性神仙之名号也屡见不鲜。如《灵宝六丁秘法》中的《玉女咒》即称：“玉女天神至矣，永与我侍行，到于某处，杳杳冥冥，莫睹其形。人不闻其色，鬼不见其精。善我者福，恶我者殃。鬼贼当我者死，值我者亡。千人万人见我喜悦。急急如律令。”在存思人体之中天地之间各种“神灵”的存神之法中，道教经典更称如能心存六丁玉女等神明，便可除病禳灾，万事亨通，甚至白日升仙，长生不死。

　　道教中不仅有众多受人尊崇的女性神明，也有不少出类拔萃的凡间女性。她们有的在道派组织建设中起过重要的作用，有的甚至成为某些道派的创始人。这里值得一提的是东汉末年五斗米道（后又称天师道）第三代传人张鲁的母亲卢氏以及晋代女道士魏华存。卢氏好养生，“有少容”（《华阳国志·汉中志》），“兼挟鬼道”[①]。作为第二代天师张衡的夫人，她也是五斗米道的首领。她常往来益州牧刘焉家。由于卢氏与刘焉家的关系，张鲁深受刘焉的器重，被其任命为督义司马。正因为如此，以后张鲁才能割据汉中，建立起政教合一的政权，并使五斗米道广为发展。其母卢氏也跻身于神仙之列，其仙化了的传记载入《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后集》。

　　魏华存（251-334）被上清派奉为开派祖师，又被道士们尊称为紫虚元君南岳魏夫人。据《太平广记》卷五十八《魏夫人传》载，魏华存“幼而好道，静默恭谨，读老庄，五经百氏，无不该览。志慕神仙，味真耽玄，欲求冲举，常服胡麻散、茯苓丸，吐纳气液，摄生夷静……”据传，因魏华存“冥心斋静，累感真灵”（《云笈七签·上清经述》，《茅山志》卷十），曾得数位神人传授“神真之道”，分别被授予《太上宝文》、《大同真经》等，后魏又将经卷传与弟子杨羲（为上清派所奉的第二代玄师），遂使《上清经》得以传世。另据传，上清派崇奉的另一重要经典，用“存思”法以存守身神的修炼专著《黄庭内景经》也是由神人授予魏华存并从而传与世人的。上述诸种说法虽不可全信，但也说明魏华存在上清派的创立中以及在这些道教经典的流传中曾经起过极为重要的作用，因而受到各道派的尊崇。

　　以上种种事例，无不说明，女性在道教中地位重要，作用重大。纵观道教发生、发展的全部历史，到处都存在着女性崇拜的现象，贯穿着一条“主阴”的思想线。这在现存的宗教中是罕见的。但是，它却在密教金刚乘中找到了盟友。

　　 

　　密教金刚乘的万神殿中也有着数量巨大的女性神明，甚至还有佛教中地位最高的神女佛，或曰佛母。早期佛教经典虽然勉强承认妇女可以获得正觉，但是坚决否认会有女性佛的存在。大乘佛教尽管主张诸法本净，心性本净；认为佛性与生俱有，故而从理论上来说，一切修道者只要认真修习皆可成佛，然而仍然否定女性佛的存在。据说这是因为一切女人都是生就的不净，无明，根本无法获得完美的佛性。女人要想成佛，只能经过累世的修炼，成为一位男性佛。而密教的学说则主张即身成佛。鉴于身体既可为男身，也可为女体，若否定女性佛的存在，“即身成佛”的理论就显得不够完满。于是，大乘有关佛性与生俱有的学说便被发展成密教的一个重要理论，即男人与男佛同一，女人与女佛同一。

　　密教金刚乘中最重要的女性佛有金刚瑜伽天女9Vajrayogin]0、无我天女9Nairqtmyq0、金刚亥母9Vajravqrqh]0、度母9Tqrq0等等。

　　金刚亥母和度母是藏传佛教中的两位女神。金刚亥母是藏传佛教密宗本尊神之一，被尊为佛母。她是胜乐金刚的明妃，后者亦为藏密之本尊神，拉萨藏密修习机构举麦巴扎仓（下密院）十分重视此本尊之法的修习，为修无上瑜伽密之本尊。西藏浪卡子县有个桑定寺，属于藏传佛教中的噶举派。该寺的喇嘛皆为男性，惟有住持是位女活佛，名为多吉帕姆(rdo-rje phag-mo，即金刚亥母)。这位西藏惟一的女活佛具有很高的地位。佛母金刚亥母在西藏的影响之大，于此可见一斑。

　　密教中另一位著名的女神度母全称圣救度佛母，我国古代称多罗菩萨、多罗观音等，共有21尊，据称皆为观世音菩萨之化身。度母在印度本土即备受尊崇，佛教梵文文献中就有赞扬多罗菩萨一百八名赞，救度佛母二十一礼赞，圣多罗持冠赞等。度母在中国、日本，尤其是我国的藏、蒙等地区，更是广受崇拜。

　　西藏地区对多罗菩萨的信仰尤盛。藏传佛教认为藏王松赞干布的两位妃子文成公主以及赤尊公主皆为度母的化身，将文成公主视为白度母的化身，赤尊公主则为率绿度母的化身。并认为只要修持度母的密法，便能够断离生死轮回，消弭一切魔障、业障、痛苦等等，且能够禳灾增福，益智延寿，命终往生极乐世界。总之但有所求，无不如愿以偿。因此，在西藏，度母成为最为广泛地受到尊崇的一位女神。无论僧俗，无不虔诚地供奉着度母像。几个主要的教派尽管各有自己的本尊神，却都宣称自己是多罗菩萨的虔信者，将度母视作他们的守护神。民间艺人云游四方，上演着有关度母灵迹的戏剧，戏剧广大观众中产生着强烈的共鸣。众多的僧俗诗人，包括五世达赖阿旺·罗桑嘉措在内，都在自己的诗歌中热烈讴歌多罗菩萨。

　　密教的神殿颇具特色，其中一个与众不同之处便是诸多的忿怒神的存在。这些忿怒神大多为三目，且呈充血之状，肤色青，头戴缀有骷髅之高冠，并佩有其他骨饰，身着虎皮或蛇皮，个个形象可怖。他们的作用是降伏恶魔，以护持有情世界，并使众生从“无明”中解脱出来。忿怒神包括男神与女神。密教中的诸佛菩萨皆有二种轮身，即现“真实身”的“正当轮身”与现“忿怒身”的“教令轮身”。女性忿怒神既可作为男性忿怒神的明妃出现，如前面提到的金刚亥母作为胜乐金刚的明妃在双尊的形象中出现，也有以单独的形象出现的，如狮面天母9Simhamuhkq0。

　　双身佛，即由男女佛组成的神圣的结合(maithuna)是密教的另一大创造。在密教各派中，无一不强调般若与方便（空与悲）的结合。密教理论认为，当方便不与般若结合时，便是一种束缚，只有当二者相互紧密结合时，才可变为解脱。密教主张以方便（悲）为父，以般若（慧）为母，因此便以双身佛相拥交合作为“悲智和合”的表征。这种双身佛在密教中大量存在，密教各部部主均有称作“部母”、“明妃”的女尊为配偶。无上瑜伽部中的亥如伽与金刚亥母，呼金刚（嘻金刚）与金刚瑜伽天女则为内中最著名者。

　　除了上述的诸种女神佛外，密教中尚有其他女神，她们被称作荼吉尼（空行母），瑜伽女等等。这里特别要提一下荼吉尼，她们是以妇女形象出现的象征物，在修习时需对她们进行冥想。她们通常面目狰狞，饰物骇人，与印度恐怖女神难近母一脉相承，常不穿衣，有的只有独眼、独腿。然而她们由于认识到“空”而从尘世中解脱，翱翔在精神领域的高空，为秘密知识的传授者。

　　密教在印度鼎盛的时期，曾有着为数众多的女修习者。在密教中她们常被冠以用于女神的尊称。如瑜伽女、荼吉尼以及女使、女雄等等。称她们为瑜伽女是因为她们是瑜伽术或仪轨之术的修习者，人们认为她们具有神奇的力量；称之为荼吉尼则是认为她们犹如空行母一般，由于认识到“空”性而从人世间解脱，在悟得正道的精神领域中自由飞翔；而被称作“女使”是因为她们尽一切努力传递着成就的信息，无论是超越世间的，还是尘世的；“女雄”则表示那大胆接受各种挑战的英勇无畏的妇女。

　　与其他宗教相比，密教（还有印度教的性力派）的天平无疑要向妇女倾斜得多。密教特别强调女神的重要性，强调女人是女神的体现或化身。它认为宇宙是由女性的创造力产生的，因而女性的力量从本体论上说就是原初的，第一位的，而男性的力量则是派生的，从属的，故而男性在社会关系以及仪轨关系上都应依从妇女。密教文献中有一类专门赞美妇女的篇章，极力主张尊重妇女，并对于那些胆敢违抗这一命令的人进行威胁。同时密教还规定了崇拜供养妇女的种种修习活动。这一类文献[③]不似其他的宗教文献那样，对妇女极尽诋毁污蔑之能事，而是充满了对于妇女的赞美之词。例如：人们应当尊重妇女，/妇女是天，妇女是达磨，/妇女是获得解脱的至上烈火。/妇女是佛陀，妇女是僧伽，/妇女是般若波罗密多。（《大威德怖畏金刚经》[④]）

　　密教的一位著名的女创始者拉克什米伽拉9Lak2m]nkarq0在她的《不二成就法》9Advyasiddhi0中也因妇女是女神的化身而强调对其尊重：人们不应该诋毁妇女，/无论她们生自何种社会阶层，/因为她们是完美的慧母，/在现象界的化身。[⑤]

　　拉克什米伽拉笔下的“慧母”，与前文中提到的“般若波罗密多”以及“一切佛母”指的都是同一位女神，这位女神体现了最高真理，而妇女则是这位女神的化身。

　　从以上所引诗句中不难看出，在密教中，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关系被描绘成崇奉者与神的关系。男人要虔信那些至高的佛母，就必须无条件尊崇与女神同为一体的妇女，需默想妇女为佛母的化身，哪怕是低等种姓的妇女也不能例外，否则他将受到严厉的责难与惩罚。在下述诗句中，大威德怖畏金刚以强硬的语气说明了这一点：母亲、女儿、姐妹、侄女、甥女，/和任何其他的女亲属，以及/女乐手、女婆罗门、女清扫工，/舞女、洗衣女和妓女，/圣女、瑜伽女、苦行女等，/这些女人他都应以适当的方式侍奉，/而不应加以任何区分。/倘若他加以区分，/大威德怖畏金刚就会被激怒，/他会杀死那名修习者，/将他抛入阿鼻地狱，/并以剑和套索威胁他，/使他今生来世都不会获得成就。[⑥]

　　在密教的传记文献中，记载着许多由于轻视妇女，特别是低等妇女的修习者受到惩罚的故事。如著名的大成就师梅底梨波9Maitr]pa0，一次在南印度的山中，由于没有对一位女猎人（实际上为女上师）表示敬意，他的那一生便被缩短，并且没有悟得正道。[⑦]

　　大乘佛学的本体论哲学认为万物在本质上皆净，皆平等。而密教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中都将这一思想发扬光大。因此，密教中绝不存在以性别或以阶级为基础的等级制，不会限制低等种姓妇女的加入。相反，却一再强调要对各个阶层的妇女一视同仁，因为她们皆为女神的化身，体现了女神的性力。故而密教受到广大低等种姓妇女的欢迎。当时加入密教的低等种姓妇女似不在少数。而这些低等种姓妇女及其所属的阶层在这一阶段也为佛教的发展注入了不容抹煞的活力。

　　根据多罗那他所著记载，密教的一位最重要的大成就师甘赫的男女弟子的数目是相等的，而他的大弟子恰恰便是一位女性[⑧]。大成就师智友的四位造诣最高的弟子皆为女性[⑨]。而寂护9!qntigupta0两位最优秀的弟子之一即为女子，名为提那伽拉9Dinakarq0[⑩]。当室利苏呿9!r]sukha0公主成为一位密教上师时，她的数百名侍女都变为她的弟子，并成为有成就的瑜伽女[11]。印度的80名著名的男性大成就师9Mahqsiddha0大部分都有进行双修的女性伴侣。

　　此外，密教还拥有一批曾为密教的形成与发展作出过卓越贡献，在密教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女性大成就师。她们大都为广召弟子的上师。其中著名的人物有出身于乌仗那国的婆罗门种姓，后又皈依密教的伐折罗伐谛·婆罗摩尼9Vajravat] Brqhmaz]0。她率先介绍了忿怒红度母这位女神，并创立了一整套系统的忿怒红度母修习法。值得一提的是，在伐折罗伐谛·婆罗摩尼的修习法中，忿怒红度母之曼荼罗中的造像全部由女性组成：这位佛母处于曼荼罗的中心，她的周围有二十四名神圣的瑜伽女，八方分别据有八位忿怒女神，四位门神也皆为女性，……故而也特别适宜女性修持者观想修习。

　　应列入密教创始之母的名单中的还有引入“断头金刚瑜伽天女”之修习法的拉克什米伽拉。据传她出身于王族，著有《不二成就法》9Advyasiddhi0一书，因而门人颇多。她所创立的修习法名为断头金刚瑜伽天女修习法。这种修习法对于女性尤具特殊意义。据称如若一位女修持者能修得此法，便能够释放出自己体内的永不枯竭的能量之流，凭借着它，就可使自身以及弟子们获得解脱。拉克什米伽拉的弟子毗鲁巴9Vir[pa0将这一修习法从印度经尼泊尔传到西藏，流行了数个世纪，至今在噶举派和萨迦派中仍有该法的传承者。

　　在密教历史上，排列着许多男性创始者的姓名。在这些名垂青史者的背后，无一不是有着女性之手在引导、扶持、提携着他们。例如：著名的“朵诃”9Dohq，道歌0的作者，印度教祭司出身的沙罗诃就是在一位以制箭为业的瑜伽女的指引下，并作她的伴侣共修多年后，才悟得正道的。胜乐系的创始之父洛依巴与甘赫也不例外。洛依巴的师父们大多为妇女；而甘赫则是从一位居住在破败棚屋中名叫跋提梨9Bhadr]0的女上师处接受的灌顶，从而使这位“创始之父”又有了一位“精神母亲”。在这些密教的大成就师的悟道过程中，无处不闪现着女性睿智的身影。他们往往都有着由妇女灌顶，接受女性师父的教导，与女性伴侣共修的经历。因此可以说，男人恰似密教之树上结出的果实，而妇女则起了根、茎、叶与花朵的作用。密教正是男女密教徒们齐心协力，共同探索的结果。

　　 

　　道教、密教中的女性崇拜现象，源于史前人类社会中普遍存在的大母神或曰大女神崇拜。本世纪初以来，在欧洲大陆相继发现了许多距今两、三万年的裸体女性雕像，被称作“史前维纳斯”，其特征是隆腹、丰乳、肥臀以及被强化夸张了的女阴部位。从距今七千多年前到五千多年前的位于欧亚大陆的许多文化遗存中，也发现了具有上述特征的女性雕像。在可追溯到公元前3500年的印度河文明中，曾发掘出不少裸体女红陶像。进入70年代以来，在我国东北红山文化遗存中，也不断发现女性裸体雕像。1983年，在红山文化遗存里发掘出了规模颇大的女神庙。除了大量的女性塑像残块外，尤为珍贵的是，还发现了一尊几近真人大小的彩塑女神像，显然这尊女神像便是当时中国土地上的大女神[12]。这说明，从旧石器晚期至新石器早期，亦即人类历史上漫长的母权制时代里，世界各地都普遍存在着大女神崇拜的史前宗教。

　　然而这些大女神并非性爱女神，而是生殖神与丰饶神。她们既司管人类的繁衍，又主管自然界作物的繁殖——大地的丰产。因为，原始人的生存环境极为严酷，必须有足够的食物和后嗣，才能保证氏族的延续。于是，最初的首要的宗教关注就是如何从神那里祈得人丁兴旺，获得物质资料。原始宗教的主要神灵大女神的主要神格自然也就是生殖神和丰饶神。女性具有生殖能力，大女神司管人类的繁殖也是顺理成章的。但是大女神何故又身兼丰饶神一职呢？

　　按照原始思维，相同的因可以导致相同的果，亦即，具有相同特征的事物可以导致相同的结果。原始人及其巫师们认为，只要通过模拟活动（在原始宗教中便是“顺势巫术”或“模拟巫术”），人们便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于是，远古时代的人们将女性的生殖能力与作物的丰产联系起来。当时，人们的思维极为简单，没有认识到男性在人类繁衍活动中所起到的作用，只是直观地认识到女阴的功能，故而又普遍存在对女阴的崇拜。父权制确立后，母权制的残余并非完全消失，上述道教、密教中的现象实际上正是母系社会中女性崇拜的延伸和发展。

　　如前所述，女阴崇拜是大女神崇拜中最古老的形态。在密教经典中，也反复强调女阴、女性生殖器即是般若（智慧）的代表，是悟道、解脱的修习过程中至为重要的所在，因为印度宗教无一例外都将智慧解脱视作首要的理想与目标。而在道教奉为鼻祖的老子所著的道家基本经典《道德经》中，也有着著名的“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之言。在这里，老子书中最重要的概念“道”实为不死的“谷神”，亦即“玄牝”——一个“玄之又玄”的女阴，它是“众妙之门”，天地万物，皆从此出。以上事例均为古老的女阴崇拜在道教、密教中的反映。

　　随着生产力的不断发展，社会的前进，人们逐渐认识到男性在生育活动中的作用。于是我们的祖先遂认为大地之所以丰饶是因为天神对地母的性行为（下雨）所致。根据原始宗教中巫术的顺势、模拟原则，由于大母神（地母）需与天神交合，才能保证大地的丰产，在中东、印度等地的庙中都出现了神妓或是女人在庙中婚前与陌生男子的性行为，意在模拟女神，目的在于祈求丰产。在中国古代则有高禖女神（即女娲）影响下的社祭活动——即在万物复苏的仲春时节，为了祈丰收求子嗣而举行的放荡的狂欢节。这些活动是至关紧要的，因为人类的繁衍与作物的丰产是史前人类最为关心的问题。而在密教的“男女双修”法中，女性为般若（智慧），男性为方便，只有般若与方便结合，修习者才能获得解脱。这对于密教及其修习者来说，也是至关紧要的。这一点与前述的原始宗教应该有渊源、嬗变的关系。

　　密教认为：“身体是一切真理的住所，是宇宙的缩影，或曰小宇宙，故而体现了全宇宙的真理。”[13]因此，人体乃是认识真理、获得解脱的最好媒介；并认为女阴代表般若，男根代表方便，二者结合，即象征着般若与方便的结合，方可使由精液刺激起的菩提心上升，直至解脱、成佛等等。这些，无一不体现了巫术中的“相似律”原则。

　　女神具有两面性，她们善良，仁慈，护佑终生，却又有反复无常、残忍甚至嗜血的一面。如西王母司五残及天厉，又为掌管长寿之药的女神；印度的伽梨女神能够满足人们的各种愿望，同时又有凶残的一面，需要人牲祭祀。而密教中的神灵，如金刚亥母与亥如伽等神的形象，几乎是伽梨女神、湿婆神的翻版：头戴骷髅冠，颈佩骷髅项圈，手捧骷髅碗，虽然形象可怖，却是为了众生的解脱。

　　女神凶残嗜血的一面实际上也是巫术原则的体现。为了大地的丰产，需用人模拟作物的荣衰，死而复生。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阿多尼斯、古巴比伦神话中的塔穆兹、古埃及神话中的奥锡利斯等，便是这种死而复生神的代表。此外，在原始人的心目里，女神如同母权下的氏族女首领那样，体现着原始思维中的女性原则：她们丰饶多产却又残酷无情；既有创造力、慈爱心，也有骇人的摧毁力；凶狂起来比男性更为冷酷残忍。这也是女神具有两面性的原因之一。

　　在密教中，般若一职完全由女神司管，或者干脆女神就代表般若，与般若同为一体，是般若本身。这也是受原始宗教的影响，由史前宗教发展演变的结果。在前基督教时期世界各地的宗教神话当中，主司智慧、文艺的神祗往往是女神。希腊神话中的缪斯即为举世闻名的文艺女神；希腊的德米特尔和埃及的伊希斯则是立法者，为人民提出忠告，施与（施予）公正和贤明；美索不达米亚的伊什塔尔是预言者，为人民指点迷津；凯尔特人的智慧与知识女神凯里敦(Cerridwen)既司管作物又掌管诗歌与文学。在印度古诗集《梨俱吠陀》中多次提到的娑罗室伐底女神，不仅与丰产和生殖相联系，同时也是智慧和辩才女神。她也曾被尊为吠陀之母，是天城体字母的创造者。她司管语言、知识、文艺，是作家与诗人的保护神，至今都在印度的图书馆中受到虔诚的供奉。而中国古代神话中向华夏始祖黄帝授符书以破凶神蚩尤的九天玄女，后来也成了天廷中掌管天书秘录、专司向人间救世英雄传授此类天书的上界女仙。实际上，九天玄女也带有智慧女神的色彩。之所以存在上述现象，是因为，其一，女性大都天生口齿伶俐，能言善辩，能歌善舞。其二，在漫长的母权制社会中，广大妇女对其部落的语言、耕作、医疗等活动曾作出过巨大的贡献。按照原始思维的方式，古代人便把这一切理所当然地归功于女性神。密教发展了这一点，并把其推向极致。

　　综上所述，道教、密教中贯穿着一条女性崇拜的主线，这是受史前宗教的影响，从史前大女神崇拜的宗教中发展演变而来的。此处还需指出一点，在女性经济地位、社会地位普遍十分低下的古代社会中，这种对于女神、女仙、女性的崇拜无疑具有进步意义，为被压迫的妇女带来了一线希望之光。尤其是上述密教敢于蔑视一切宗教和社会传统，对于广大低等种性妇女实行开放政策，更有进步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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